楊茂泉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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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楊老爹的屋子裏就看到,楊茂泉和他媳婦兒兩個正圍著火盆陪大家說著閑話,大堂嫂帶著些諂媚的笑拉看著阿祖身上的毛衣:“嘖嘖,不是我誇,這比商場裏賣的都細致,真的是弟妹自己織的?”

    唉,我還以為堂弟一家在鄉下受了苦哩,看看這穿戴,城裏的小姐也比不得。”

    喲喲,瞧瞧這鐲子,水頭多好。”她撥弄著阿祖手腕上的白色玉鐲:“要我說弟妹這麽白的皮膚還是要帶綠玉才相稱,你看我,熬日子熬得又黃又瘦,也就帶帶這白玉的東西。”

    嗬嗬,堂弟妹把鐲子給我帶帶看唄,要是稱頭回頭我也喊你堂哥買去。”

    阿祖不自在的把手抽回來,這個初次見麵的堂嫂子笑得好假,這比哭還滲人的笑聲讓她汗毛直立。看到楊茂德進來,阿祖趕緊站起身往他身邊湊湊:“你回來了?你在這裏陪堂哥堂嫂,我去廚房看看。”

    說完也不等楊茂德開口,便扶著茂蘭的手把她也帶了出來一邊小聲抱怨:“你們三個鬼精鬼精的,一個跑去找人兩個跑去燒茶,就把我留在屋頭。”

    這個大堂嫂好煩人哩,剛結婚那年跟大堂哥來拜年,說話陰陽怪氣,吃飯挑東挑西,走的時候還把茂梅那年新添的一支簪子順走了。”茂蘭討好的晃晃阿祖的手:“我們三個現在看到她就想躲,往年都不見她來,今年也不曉得又犯了那方的邪神。”

    說著話出來看到院邊上還沒走遠的伍哥,便出聲叫住他:“伍哥,我爹說叫你拿錢去外頭,把送大堂哥他們來的滑竿打發走。”

    說著又嘟起小嘴:“這都是什麽人啊,租個滑竿還要我家給錢。”

    伍哥點頭答應又問道:“那明天還派人去雙鳳接楊縣長嗎?大公子今年來了,楊縣長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要去接。”茂蘭回頭瞥了眼屋裏:“那個曉得這兩人抽啥風,說是去堂嫂家拜年趕上有順道過來的車,切,堂嫂子家就在縣城頭,啥順道車能順道這邊來?估計又闖啥禍,來找我哥給他擦屁股。”

    這事還真被茂蘭猜準了,屋裏麵楊老爹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大堂嫂翻撿著桌上待客的瓜子糖果,一邊不屑的撇嘴,屋角落裏楊茂泉拉著楊茂德竊竊私語著。

    唉,你是不知道啊,那哪裏是一個亂字說得清的?”楊茂泉撓撓下巴:“舉個例子說,一塊布上午是百法幣,你看中了想要買等跑去店裏就漲到了千法幣,你還想買跑去銀行取錢回來就變萬法幣了。”

    楊茂德往後一靠:“這也是意料中的,從二四年開始推行紙幣兌換銀元,從原來的十四角到現在六十角,說實話我還覺得能堅持這十多年到今天才崩了真是不容易。”

    楊茂泉有些驚異:“這個你也懂?”他還是這次虧了錢找了個銀行的老錢串子,解說了半天才有些明白其中的道道。

    你不懂?不懂你也敢摻和進去做生意?”楊茂德啪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亂世頭隻有黃金和白銀才是硬貨,大伯沒教過你?”

    這不是,在川裏一直都沒出過問題嘛。”楊茂泉訕訕一笑:“他那邊說拿貨的是正規單位,走賬也是通過銀行,現在銀行隻認法幣。”

    結果呢?剛把大洋兌換了法幣就碰到法幣貶值?”楊茂德用指尖點點眉心:“最後剩下多少?”

    換的法幣基本上算是成了廢紙,跟我同去的哥們喜歡收藏外幣,換了些日本的龍銀、墨西哥的鷹銀、英國的執叉銀,如果不是他,我們兩個估計撂在外邊回都回不來。”楊茂泉搓搓手掌:“貨是一點都沒拿到,那個袁經理也沒了消息。”

    你!”楊茂德被氣的一哽,轉頭看看迷瞪著的楊老爹壓了壓火氣:“那是小十萬銀元,這事你難道還瞞著大伯?”

    楊茂泉苦著臉:“不瞞著能咋整?我爹曉得了估計要把我淹死在巴州河裏。”

    這事找我也沒辦法,十萬!那是十萬!你個瘋子。”楊茂德氣結:“最多就算我借給你的五千銀元打了水漂,再多我也沒辦法了。”

    楊茂泉趕緊拉住他的手:“弟娃兒,親弟娃兒,這回你可一定要幫幫老哥。我把你堂嫂子的嫁妝首飾都典當出去了,我娘年前也回趙家去幫我想了辦法,現在就差四萬的缺口。”

    楊茂德拍開他的爪子:“老老實實跟大伯說,吃一塹長一智你得了教訓,回頭被大伯曉得了還不是一樣收拾你?”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那老爹,也就今年把我調進縣辦公室他才給了我點好臉色看,要是曉得我又在外頭闖了禍,收拾一頓倒是小事說不定跟老四一樣被攆到鄉場上去。”楊茂泉疲憊的揉揉眼眶:“幫我這一回,最少、、最少等到我把新長街上那個鋪子租出去,一年的租金也有八千到一萬,剩下的我再出去想想辦法。”

    新長街的鋪子?”楊茂德想起上回進城看到的那個關了門的門麵兒:“準備開煙店的那個?”

    嗯,那鋪子原來就是陳維鈞拿來入股的,哦陳維鈞是計教科陳科長的兒子。”

    煙店都開不起來了,鋪子還不還給人家?”楊茂德伸手提了桌上的茶壺輕飄飄是空的,看看磕得滿桌滿地瓜子殼的堂嫂子,估摸著茂蘭她們是不會主動送茶進來。

    楊茂泉咧嘴笑笑:“陳維鈞就是跟我去拿貨的哥們,當初這鋪子就簽了兩年的租約,這事情他說自己也要擔些責任,所以暫時沒說收鋪子的話。”

    就算鋪子租出去一年有一萬,剩下的你能想啥辦法?”說著對堂嫂的方向努努嘴:“不是連堂嫂子的嫁妝首飾都典當了?”看來要提醒妹妹和阿祖把自己的首飾匣收藏好,他這堂嫂子可不是個省心的。

    楊茂泉巴巴的望著他,眼神裏分明的寫著他這不就是在想辦法麽。

    你真是。”楊茂德拍拍額頭:“你到底懂不懂啥叫合夥做生意?”

    楊茂泉愣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說的啥意思。

    合夥做生意,就是掙錢分成,賠錢分擔。”楊茂德深吸一口氣:“天下哪有穩賺不賠的生意?為啥十萬的虧損你一個人都認了?”

    要真是進了貨賣不出去砸手裏,那當然是做生意賠了,但是、、這錢是因為我兌換法幣賠了的,當然我要負責。”楊茂泉在縣城的公子圈裏混的開,除了因為縣長老爹,也有他這耿直個性的原因。

    貨幣風險也是生意風險的一種啊,老哥。”楊茂德非常想給他講一講其中的道理,但隨即想起這位讀書時數學從沒考過三十分,便放棄了:“你回去先跟你那些朋友討論討論,你這又典首飾又到處借錢,已經是拿出最大誠意了,他們也該出點力才是。”

    不行不行。”楊茂泉死倔的直擺手:“我已經跟他們說了,這回的事情我要負責。”

    好,那你自己負責。”楊茂德拍拍膝蓋站起來,揚手打斷楊茂泉想要繼續說的話:“別說算你從我這裏借錢的話,借錢借錢那就是要還,你一個月有多少收入?打算拿啥子還?”

    楊茂泉被他堵住了嘴支吾了兩聲,楊茂德已經快步走到門口大聲衝外麵喊:“蘭子,還不倒茶來?中午招待堂哥堂嫂吃飯,我要到徐新文家去看看,就不回來吃飯了。”

    茂蘭應答一聲,有些不情不願的和妹妹們出來,端著早已煮好都放得隻有幾絲熱氣的醪糟湯圓,楊茂泉說了半響嘴巴也幹了,便端起碗呼嚕嚕一口氣喝了半碗,才看著楊茂德走遠的背影問:“他去哪裏?中午還不回來吃飯?”

    茂蘭嗯了聲:“外院徐家的新文嫂子難產死了,他家中午待客,我哥要留在那邊。”

    哎呦!死人?”堂嫂子咋呼一聲,把手裏端的碗哐當丟到桌上:“外院都是佃戶吧?死了人還不趕出去?這大過年的多晦氣。”

    茂菊用手巾掩在嘴邊輕咳一聲才嘟囔說:“你們兩個上門才晦氣哩。”

    到吃午飯的時候,阿祖和三姐妹都把新年裏戴的首飾取下來收好,新衣外麵也穿了平常廚房裏忙活的圍裙。飯桌上堂嫂子看看阿祖光禿禿的雙腕問:“咦,堂弟妹你剛剛帶的白玉鐲子哩?”

    阿祖笑笑:“中午幫忙燒火怕碰壞了,所以收起來沒戴。”

    哦。”堂嫂子掩著嘴笑道:“回頭你拿過來我給你堂哥看看,那個樣式我中意得很,等回了城裏也照樣買一個。”

    楊茂泉滿心惦記這欠賬,聽了這話一口悶酒訓斥道:“買啥買,光曉得花錢,你說你過年光買衣服就好幾套,年初一一套,回娘家一套,過來這邊又換了一套。”

    堂嫂子撫了撫身上酒紅的細綢小襖:“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就買幾套衣服還招你抱怨?”

    楊茂泉咬咬牙瞪她一眼,又看了看嘬著小酒的楊老爹低聲說:“吃你的飯,一桌子菜還堵不住你的嘴?”

    切,除了臘肉就是臘肉,那個稀罕?”說完咬著筷子靠近楊茂泉問:“你把我的嫁妝首飾拿出去典當了,說過年來老家要了錢就贖回來,還給我多添幾件。”

    瞥了眼低頭吃飯的阿祖:“我就要剛剛堂弟妹帶的那種白玉鐲子。”

    吃你的飯。”楊茂泉怒視她一眼然後提了酒壺:“二伯來,我再敬你老一杯。”

    楊老爹笑嗬嗬的掩了瓷杯口:“喝不得了喝不得了,再喝又要咳嗽,你自己倒上。”

    哎。”楊茂泉樂嗬嗬的把自己的酒杯倒滿:“聽我爹說二伯家今年沒有熬煙土?”

    嗯,頭前著了場火,種的罌粟都燒掉了。”

    哦,那也沒關係。”楊茂泉舉舉杯子:“今年糧價漲了,就是少了煙土秋糧也能賣不少錢。”

    楊老爹嗬嗬笑看著他不搭話,這娃兒月月看著楊茂德往城裏送油錢分紅,居然不知道楊家收租子隻收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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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家小劇場

    巴中縣城響起了久違的空襲警報,正值午時楊茂泉和哥們幾個酒酣耳熱,飯店的老板推門進來:“楊少,快!小鬼子的飛機來了!躲一躲。”

    楊茂泉嗤笑說:“我問你,空中是飛機多還是烏鴉多?”

    老板愣了愣:“自然是烏鴉多。”

    那你到現在有沒有被烏鴉拉屎掉頭上?”

    沒有。”

    所以嘛,那飛機投彈咋能掉腦袋上?大家不必害怕。”

    剛說完便轟的一聲,三層小樓的飯店就剩下一麵煙熏火燎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