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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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農曆甲申年屬猴,民國三十三年,滿洲國康德十一年。

    哦,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1944年的農曆初三,陽曆的一月二十七,伍哥回來了,當然跟他一起前後腳來的還有楊縣長。楊縣長每年都來,還沒有看到過楊家大院的哪一年,如今年這般歡慶熱鬧。

    夾雜在鞭炮聲中的火藥槍鳴響和土雷,他在對麵山梁上還一度以為是有土匪來犯,當然最後等他得知這一切,隻是為了迎接一個離家一年多才回歸的下人(大概在他眼裏領薪水的都是下人),楊縣長便顯得極為憤慨,楊茂德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四瘋子知道這是自家老爹不滿意有人享受比自己高的待遇,便在一旁不冷不熱的說道:“說破天去我們也隻是親戚,二伯家現在當家做主的是堂哥,莫說他做的事情妥不妥當,人家上頭還有親爹管著哩,大過年的把人訓得更狗一樣,真拿自己不當外人。”

    楊縣長瞥眼看到一向樂嗬嗬的楊老爹板著臉,在四川的風俗裏過新年是不能訓孩子的,新年挨的第一頓打和挨的第一頓罵被稱為開年,是有極重要的意義的。新年跑到人家家裏罵人家的孩子,這簡直就是上門找茬的典型,楊縣長咳嗽一聲有些尷尬,然後把炮火轉向自家兒子。

    你咋跑你二伯家過年?真是會給人添麻煩,昨年和前年也不歸家,回頭看你娘不收拾你。”四瘋子現在混得比較好了,雖然還掛著憲兵隊的職位,但楊縣長知道他掌管了哥老會在縣城裏的一切,是個不小的副堂主。

    哥老會雖然比不上袍哥會的勢力,但也不容小視,而且在楊縣長眼裏這未嚐不是接觸共黨的一個途徑,現在在他眼裏四瘋子比楊茂泉有價值多了。有價值相對的容忍度就高了,這是楊縣長一貫的風格,所以即便是被四瘋子奚落頂撞,也不見他發火。

    我不過是想回來陪爺爺奶奶過年,老爹剛剛還不拿自己當外人,現在說啥客氣話?”四瘋子樂於給他老爹找茬,可能是受了劉圓慧的影響,他顯得激進了不少。

    屋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直到阿祖進來通知楊縣長可以去上墳了,四瘋子自然也要跟他老爹跑一趟,楊茂德也跟了去。楊老爹可能是想表達自己的不滿,又或是懶得應酬他那個虛偽的大哥,讓茂蘭端了小菜自己抱著孫子在屋頭開小灶。

    中午的飯桌上少了楊老爹就顯得有些冷清,楊茂德惦記著想要去找伍哥聊聊,敬酒勸酒也有些敷衍,楊縣長本打算敲打他幾句,但因為先前的事情有些冷場,敷衍的吃了幾杯便推說累了回屋休息。楊茂德和四瘋子早就好奇伍哥這一年的經曆,趕緊撿了桌上的幾樣下酒菜就想往外院去,喊了幾聲讓茂蘭她們找個籃子來裝也不見應聲,去廚房一看,原來她們早就對付著吃了幾口,跑去前頭聽熱鬧去了。

    等楊茂德他們到的時候,正聽到茂梅在問:“那野狗是吃死人的哩,伍哥你們咋吃得下?”

    從安康走到萬源的那些日子,伍哥他們全靠捕獲到的野狗製作的肉幹,克服掉最初心裏的不適後,其實味道跟普通的狗肉沒什麽區別。而且他們沒有挑嘴的資格,比起那些還滯留在災區,等著吃人或者被吃的人來說,伍哥會製作捕獵的陷阱,又足夠年輕能長途跋涉逃離噩夢,這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事情了。

    等看到楊茂德,伍哥拿出他那件磨損的幾乎稀碎的夾襖,扯開前襟衣兜的黑布,他從夾層中抽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將裹得細密緊致的油布展開,裏頭是兩張中國銀行重慶分行的存票,麵額五千加起來就是一萬。

    楊茂德接過存票大吃一驚,在他想來伍哥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流落在災區又是前線的河南將近一年,可以說這錢就相當於是命。伍哥看著楊茂德感慨的樣子便知道他誤會了,於是擺擺手解釋道:“我可沒打算幫你節省,不過河南那邊的經濟係統都損壞了,銀行早就關了門拿著存票也沒出兌換,這東西拿出來買東西那就是找死。”

    在洛陽時他不是沒有想過拿錢買通南站的軍人混上回重慶的火車,但他也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人家拿了錢把自己幾個人滅口,一顆子彈才兩塊多錢,這買賣是人都會做。

    我們到重慶的當天就聽說了戒令,我去銀行存了錢晚上果然就碰上了大盤查,被抓的時候我身上帶了零頭的八百多銀元。”伍哥淡淡的笑道:“除去到達州後支付給豐千兒他們的工錢,現在隻剩下六個銀元,如果不是四少派車來接我,怕是還要耽擱些日子才能回來。”

    在達州支付給豐千兒四個人的工錢一共是六百,也就是說伍哥他們流落在河南一年多的時間裏用了不過二百多塊錢,這是個不可思議的數字,但同樣也說明了伍哥他們強悍的生存能力。楊茂德覺得自己在那樣的境況下肯定做得不如伍哥,四瘋子對伍哥也是敬佩萬分,兩人又著重問了一些細節,楊茂德關心的是災情,四瘋子關心的是戰局。

    屋頭聽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道什麽時候點起了燈,大廚房那邊撤了桌上的殘酒擺上熱菜,阿祖她們戀戀不舍的出來。要回小廚房弄夜飯哩,就算楊老爹他們不吃,家裏還有楊縣長這尊大神要上供。

    楊茂德和四瘋子沒回主院吃夜飯,茂蘭隻好去把楊老爹請出來陪客,楊縣長雖然總是看不上泥腿子土財主的弟弟,但跟楊老爹翻臉這事他又不敢做。在這邊的風俗裏,繼承家業是不分長幼的,隻看誰奉養老人祭祀先祖,就這一點來說楊老爹是楊家當之無愧的後人。

    就算有一天楊縣長要回來分家產,他也最多能混到些財產田地,祖屋和族譜他是輪不到的,這麽細想想他平日裏擺擺架子無所謂,但真惹火楊老爹的事情卻不能做。有這樣的認知晚上這頓酒倒是喝的很是平和,隻是看到楊老爹在他麵前顯擺大孫子,才有些戳中楊縣長的心事,酒喝下去迷瞪瞪的看著國清可愛的小臉心頭有些發熱。

    第二天楊縣長的態度變得更好了,楊茂德帶著阿祖給他磕頭拜年的時候,他居然難得的伸手把阿祖攙扶了起來,看著阿祖微凸的肚子他和顏悅色的問:“這有幾個月了?找人詢過脈沒?還是個男娃不?”

    楊家大院頭鎖了陽氣,孫私娘說隻生男娃你不曉得麽?”楊老爹開玩笑道:“大媳婦肚子裏的肯定還是兒子。”

    楊縣長自認為是受了新式教育的,對於孫私娘那套神神鬼鬼的自然是不屑一顧,不過阿祖能再生個兒子是頗合他心意的,所以他沒多說什麽隻是微笑著點點頭。楊縣長送給她們的年禮是首飾店製式的扣花,可能是楊茂德去年給他家進貢得不少,這扣花是三分金包銀的還算值錢。

    給楊茂德的是一套正中書局出的《中國之命運》,這是去年由蔣委員授意,陶希聖執筆的書籍。三十天內發行十五萬冊,用了最好的紙張印刷,價格卻極便宜,讓百姓都買得起,在政府有關部門的推動下,很快在全國發行超過百萬冊,算是政治學習書籍。

    楊茂德拿了書低聲道謝,轉過身卻有些無語的在心裏吐槽,這算是讓他也好好學習,以便之後能更好的配合支持他的工作嗎?

    初四下午楊縣長就走了,四瘋子卻打算多留幾天,一來是跟伍哥頗為談得來,二來是不願意回縣城去麵對他老娘安排的相親。別看四瘋子在楊茂德眼裏還是個小屁孩,但在縣城的社交圈子裏卻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其實這個稱號真是冤枉他了,他愛喝酒泡舞廳卻從不亂搞女人,不過在買房包養女人的光環下,解釋似乎都是掩飾。

    楊縣長夫人擔心小兒子,一心想要找個安穩的女人把他拴住,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都往他跟前帶,搞得四瘋子現在看到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女人,便覺得人家看自己的眼神火熱,疑神疑鬼的簡直是落下心理陰影了。

    過了夜半伍哥終於把好奇心旺盛的眾人都打發走了,雖說從跟四瘋子聯係上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安全了,但隻有真正到了這裏進了自己熟悉的住處,他的心才算完全的放下。屋子角落裏擺放著一個鐵皮爐子,這是以前不曾有的,再細看看屋裏多了許多變化,用稻草塞上的窗框縫隙被修補好了,推拉的兩層小格窗看木料是新做的。

    木門也重新上過桐漆在油燈的光線下折射出蜜色的光,從蚊帳、被褥到枕頭全都是幹淨的,隱隱散發著肥皂和陽光揉合的氣味,床前的腳踏板上擺著兩雙棉鞋,伍哥拿在手裏看了看針腳,應該是茂蘭做的。

    屋外頭響起田二叔的喊聲:“伍哥,澡房水放好了,你洗洗去吧。”

    伍哥答應一聲,打開裝衣服的櫃子裏頭有幾件幹淨的舊衣,看身量應該是改給他的,還有一件厚實的新棉襖,八尺漢子差點落下淚來,就是這種溫暖在逆境中支撐自己的力量。

    楊茂德回主院發現阿祖早已撐不住先睡了,倒是茂蘭她們可能因為伍哥的歸來興奮著,聚在廚房烤火說著閑話,鍋裏飄散出酸酸的蝦米湯味道,勾引出楊茂德的口水。

    他自己盛了一碗挨著茂梅坐下來慢慢喝著,一邊感慨茂蘭的細心,茂菊抬頭看了看今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姐姐,貌似無意的說道:“伍哥怕是也喝了不少酒,這蝦米湯該也送碗過去。”

    茂梅拍拍手上吃烤花生糊上的黑灰:“我跟二姐去吧。”

    吃你的花生,趕緊吃完等我們回來好洗洗睡覺。”茂菊白了她一眼,然後裝了湯拉著茂蘭提燈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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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家小劇場

    國清小朋友在縣城讀小學,假期阿祖帶著小兒子去探望大兒子,聽說縣城新建了動物園,便同去玩耍。阿祖笑著看大兒子顯擺給小兒子將,東北虎跟華南虎的區別,下頭溜達的兩隻可是正宗的東北大老虎。

    這時衝過來幾個小混混,嗚哇亂叫還向老虎扔石塊、木棍,惹得老虎猛地咆哮起來,周圍的人都衝他們指點嗬斥,他們卻哈哈大笑著,國泰拉拉哥哥問道:“哥,您知道的多,曉得兩隻老虎在叫啥不?”

    國清側了側頭說:“我聽明白了,它們說,你們幾位在上麵逞強算啥呀?有膽量的話就下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