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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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個蝦米湯不費啥事,楊茂德和伍哥候在飯廳裏聊天,楊老爹一邊踩著搖籃的地腳搖晃哄小孫子睡覺,一邊看著大孫子坐在桌邊練習毛筆字,炭火燒得紅彤彤的熱氣逼人,阿祖她們端了蝦米湯進來屋裏便飄起了酸香的味道。

    小國清也有些嘴饞,斜了眼睛瞄著桌上的碗,楊老爹用撓癢癢的竹扒子在紙上敲一敲,提醒他不要走神。茂蘭看得好笑便也盛了一碗放在他邊上,小娃把小嘴抿一抿專心寫字,比起甜的他更喜歡吃偏酸的食物,二姑姑是了解的。

    屋頭的人熱熱鬧鬧的喝著蝦米湯,茂蘭她們還熱了幾個小菜和一籠白麵饃饃,男人們一到桌上就抱著酒死喝,很少有吃主食的時候,監督著楊茂德和伍哥一人吃了兩個饃饃,楊老爹也吃了半碗湯泡飯,算是徹底壓了酒氣。

    這時候外頭田二嬸推門進來,看到楊茂德在屋頭她顯得情緒有些激動:“老太爺,少爺,長娃他爹又沒做錯啥,為啥要把他管事撤了?”

    這人咋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楊茂德皺了皺眉:“田二嬸有話慢慢說。”

    是因為鹽醬鋪子的事情?”田二嬸也覺察到自己的語氣不對,緩了緩神說道:“如果真是為這事,那做得不對的是我啊,咋個罰我都沒意見。”

    這麽說罰你家男人你就有意見了?”楊老爹翻了翻眼皮。

    田二嬸一哽:“我不是這個意思、、。”

    撤田二叔的職位是因為鹽醬鋪子的事情。”楊茂德承認:“二嬸子也說了這事是你做的不對,田二叔跟你是夫妻,一家人誰犯錯別的人都有連帶責任。”

    而且他主要還是罰的田二叔明明後來知道了還不坦白,無論出於什麽目的的隱瞞和包庇,都證明他沒有為主家考慮。

    連帶責任也不能就把他撤了啊,油坊他也管這好些年了,做事從沒出過岔子。”田二嬸把一直攥在手裏的鑰匙放到飯桌上:“我自己做錯的事情,要罰就罰我好了。”

    茂蘭看看桌上的鑰匙,那是她交給田二嬸管理外廚房的倉庫鑰匙:“二嬸子這是做啥?大哥管著外頭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但是這庫房鑰匙是我交給你的,你這是要撂擔子?”

    少奶奶不是說這不是啥大事嗎?”田二嬸紅著眼睛:“那把我管外廚房的事情麻了,莫要罰長娃他爹,求求你哩,少爺。”

    阿祖張張嘴又閉上,咋?她說這原諒的話還錯了?

    確實不是啥大事。”楊茂德低頭看桌上的碗:“你也曉得,要真是大事你們一家子不會還被我留在大院裏頭做事。”

    田二嬸被他這話嚇住了,埋了頭不安的揉搓著自己的衣角,茂菊冷眼看了半天這時才開口說:“大哥下了決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田二嬸既然不想管外廚房了,這鑰匙我就先留著,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說其他的。”

    說完便把桌上的鑰匙拿起來收進自己包裏,田二嬸傻眼了,她巴巴的跑來一趟不但沒達到自己的目的,反而把外廚房的差事也丟了。這時候她的腦袋裏徹底的冷靜下來了,看看屋頭的人看自己都臉色不善,才恍惚的明白自己壓根就沒有跟人講條件的道理,主家讓你做事你就做事,把事情安排給別人做也不用給你解釋,畢竟你隻是個佃戶罷了。

    便是有一肚子委屈,田二嬸此時也隻能忍了,訕訕然的道了別然後轉身從主院出來,冬夜的風一吹便覺得頭疼的厲害,長娃子擔心他娘跟在後頭也跑來了,隻是提著燈籠站在路邊等沒有進去,看到田二嬸出來就趕緊迎過去。

    摸著兒子凍得冰涼的手,田二嬸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劈裏啪啦的掉下來,拽著兒子往回走這娃也嚇傻了,低著頭一聲不吭。

    屋頭的阿祖看田二嬸走遠,才幽幽的歎口氣調頭回來,屋頭的人都安靜著,過了好一會兒阿祖才開口說道:“我覺得田二嬸的想法可以理解,想供娃兒讀書不是件容易的事。”

    屋裏安靜下來了,隻聽到楊茂德磕磕的用手指敲桌麵,好半天他才慢慢的開口說道:“恩,這邊私塾開著的時候,大院裏的娃子去上學是由我們負擔學費的。”

    現在去鄉場上或是鎮上上學開支太大了些,不過要供大院的幾個娃子上上小學還是可以的,問題就是小學校不包吃住的,娃兒放在外頭也叫人不放心。”

    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然後從大院裏抽調兩個婦人跟著去煮飯和照管哩?”茂蘭提議。

    那代價都太大了,先不說抽調這兩個婦人耽擱做的事情,租房和吃飯也是大筆的開支,再加上學費這些都是純粹的支出,還不如給佃戶們直接漲了工錢,願意供娃讀書的就自己送去。

    楊茂德把自己考慮的事情說了,楊老爹看看已經寫完大字,眼睛亮晶晶看大人聊天的大孫子,歎口氣說:“這也不是個辦法,你算算現在供個娃讀書得多少花費?你能漲多少才夠?有娃的人家你漲工錢讓人家供娃讀書,那沒娃的人家你漲不漲?”

    不管是讀書,還是拜師學手藝,總歸是想自家娃兒以後更出息,這是好事我們也不能攔著。”楊老爹長舒一口氣:“這樣吧,回頭你算算大院裏有多少要入學的娃兒,再問看看有誰願意跟去煮飯洗衣照管娃兒,先說明白了這學費和吃喝開支我們負責,但是這跟去的兩個大人就不另開工錢了。”

    那是送去三星場上?還是去玉山鎮裏?”

    既然要辦這事就好好辦,三星鄉的小學聽說就一個教書先生,也莫得幾個學生就三天兩頭停課,要送就送去鎮上的小學吧。”

    楊茂德點點頭算是定下了這事,接下來幾天這個讓佃戶們都非常開心的消息被傳了開來,不過隨之田二嬸的事情也被大家都知曉了,雖說是變相的沾了田二嬸的光,但大家也隻是私下裏討論當著她的麵卻什麽都不說,畢竟人家夫妻兩個都丟了差事正鬱悶哩。

    被人避諱著不代表田二嬸不知曉這些人的心思,想笑就笑吧,她現在已經把臉皮揣兜裏過日子了,既然楊家要供娃讀書,她便果斷的去給長娃子報了名。連詢問誰願意去鎮上照顧娃兒,她也自告奮勇的舉了手,大廚房的差事丟了她也正好躲開看笑話的人。

    楊茂德考慮到長娃子真要去鎮上上學,那田二嬸照看必定會十分細心,再說剛麻了她家兩個人的差事,再拒絕就讓人寒心了,於是便答應了田二嬸的請求。另一個人選居然是陳嬸子,她主動辭了養豬的事情,也說明是想去鎮上順便照顧照顧孫子。

    陳誠近來的賭癮越來越大,莫小年被他打怕了根本不敢多管,豬肉鋪子的事情也大多撂給了她,又帶娃兒又操持家務,莫家老頭已經罵過陳誠好多回了,他隻說忙不過來就把娃兒送回老家,莫小年又舍不得。

    照顧小孫子是陳嬸子的借口,她想要監督陳誠少賭一些才是真話,要知道去年和郝師傅家分成也拿了三百多,結果還了賭債根本沒剩下多少,要說這鎮上的男人哪有不打牌耍錢的?連莫老頭揪著陳誠罵,也不過是罵他打自個閨女。

    兩個意想不到的人選,不過無論是田二嬸還是陳嬸子都是做事勤快認真的人,院子裏的人也放心將娃子交給她們。

    初三楊縣長一個人回來了,四瘋子今年過年也沒到家,楊茂泉雖然出了院但是殘疾是肯定的了,現在養一養看能不能杵著拐杖單腳站起來才是關鍵。楊縣長今年來不但給了茂蘭她們禮物,還特意給了國清一件禮物,那是一個一塊炮彈殘片打磨成的墜飾。

    這是啥東西?”看著鋥光瓦亮的銅片,楊老爹詫異的問。

    縣政府裏掉了個臭彈,你知道了吧?”楊縣長顯得意味深長:“就離了我不到十米開外,真是托了祖宗的福才撿回一命。”

    他指了指那墜飾:“這就是那炮彈上敲下來的,是個吉祥玩意兒。”

    楊茂德看著那小銅片無語,他大伯真是越來越精明了,這個的銅片兒能值一毛二毛?倒是楊老爹挺有興致,翻來倒去的看了會兒:“還有的呢?”

    炮筒子鋸成兩半,一半給縣中當了敲鈴兒,還有一半放在我辦公室裏。”

    楊老爹還是很念手足之情的,楊縣長這回死裏逃生他也十分慶幸,連上墳都陪著楊縣長一塊兒去的,等晚飯桌子上問起楊茂泉的傷勢又唏噓了一番。楊縣長借著酒興考察了一番小國清的功課,對於這個聰慧的侄孫輩兒他是非常喜歡的,再看看一旁搖籃裏呼呼大睡的國泰,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國清過完年虛歲五歲了吧?”農村裏喜歡按照年節算孩子的生日,過了三月國清小朋友就整四歲虛五歲。

    可不?這小娃兒就是見風長,一晃眼就這麽大了。”楊老爹帶著三分酒意笑道。

    你不能總拘著他背三字經、百家姓吧?現在你那一套啟蒙已經不合適了。”

    他娘還在教他認字和算術,那小學一年級的課本上的字他都認得哩。”楊老爹自豪的說。

    楊縣長用輕蔑的視線看了阿祖一眼,接著說自己的話:“五六歲就能去上小學了,等開了年把他送到我家來吧,回頭就近去縣裏上小學。”

    楊老爹驚異了一下:“去縣裏上小學?有點遠吧?”

    楊茂德他們倒是討論過以後小國清去什麽地方讀書,但是最遠的也就考慮去鎮上,而且在楊老爹的計劃裏,等到十歲的時候直接插班去讀五六年級比較合適。

    遠怕啥,茂德不是總到縣城裏看鋪子?再說放在我家你還擔心照顧不好?”

    阿祖的心楸起來了,她可從沒想過要讓兒子離開身邊,便是以後要送去學校,她也要跟去租個房子就近照顧,這大伯咋跑到人家家裏去當家做主哩?一著急便低了頭伸手到桌下一個勁的扯男人的衣服,楊茂德曉得她的心情便捉了她的小手捏一捏。

    還是不麻煩大伯了,孩子還太小放在跟前看著才放心,大伯娘年紀也大了,大堂嫂又要照顧大堂哥,我們就不去添麻煩。”

    楊縣長也是臨時生了這個念頭,見楊茂德拒絕的幹脆他也不急著強求,看看坐在板凳上吃飯的國清又看看國泰,有些事情倒不急在一時,於是便點點頭轉開話題。

    說來你們跟你外母家走動得也太少了吧?”楊縣長盯著茂蘭問:“聽說上回你大舅媽叫了你去給老外母祝壽,你們也沒去?”

    茂蘭沒想到會被問到自己頭上,一時間含著筷子頭有些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