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張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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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醉的樸軍長和林隊長要坐滑竿,走不得遠路的楊縣長自然也要坐滑竿,最後就連跟來的六個大兵中也有三個喝多了要人抬,楊茂德叫人去後山的孫家大院借了副滑竿,才將這幫大爺都運走。

    再加上裝槍的大箱子,贖槍款的錢箱子,送給楊縣長和林隊長他們的土產,雜七雜八的又搜羅了一堆,最後這支護送隊伍居然有四十多人,比平常送油的隊伍都要壯觀,相當於大院裏百分之八十的男丁,楊茂德把家裏截流的槍支都帶上了,萬一遭遇張麻子也不是毫無反抗之力。

    黃天忠他們這些幫廚傳菜的,隻是匆匆的扒拉了幾口飯,便被楊茂德帶著跟隊出發,林隊長看見隊伍裏一身新衣分外精神的伍哥笑了笑:“嗬嗬,辛苦了,大好日子裏還折騰你。”

    不過今天隻是定親酒,陪我們走一趟也不耽擱啥對吧。”說完他自己哈哈的樂了起來,伍哥隻要遇到關於茂蘭的事情便有些抹不開麵,此時抿著嘴角臉上一片僵硬的表情。

    楊茂德一行人出發時已經快到下午三點了,隊伍裏還準備了火把,他們這些人還要抹黑趕回來,黃天忠走時衝自家媳婦揮了揮手:“熱著菜燙著酒,等我們晚上回來跟伍哥好好喝一頓。”

    新媳婦笑眯眯的哎了一聲,誰也沒料到這句普通的話,成了夫妻倆最後的交談。

    在楊茂德他們離開一個多小時後,收拾完中午的一片杯盤狼藉,大廚房又接著開始收拾晚上的飯菜,遠地方的人已經開始回程了,楊老爹將幾個族裏的遠親嬸娘留下來,一方麵是難得往來一回多耍幾天,另一方麵也是讓她們能教導教導茂蘭,畢竟楊家現在能當家理事的阿祖,自己也是個半吊子的媳婦兒。

    還有些留下來吃夜飯的是附近的佃戶,比如後山的孫家大院,或是對麵梁上的豁子口的幾戶人家,這些人占了離楊家大院近的光,比起其他的佃戶和楊家要親厚些,人家說是留下來蹭好吃的,其實未嚐不是給你做臉麵,湊些熱鬧的人氣。

    唱大戲也得有人捧人場,楊老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是多招待一頓飯的事情,便吩咐大廚房還是按照中午的規格來準備,天忠媳婦兒幫忙洗了碗,便背著背簍去垛子牆外的菜園子割包菜。

    新媳婦兒臉上還帶著姑娘特有的嬌嫩,眉眼彎彎含著甜笑,對於新婚的生活她十分滿意,丈夫疼愛婆婆也不挑剔,哥哥嫂嫂也處的來,大院裏的人也很親善,這樣的日子便是沒人注意到她的角落裏,小媳婦臉上也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菜園子裏比起其他的季節顯得空曠了許多,不過那墨綠趴地的菠菜,打著卷兒泛著嬌嫩淡黃的黃芽白,白多綠少看起來十分肥厚的甜蔥苗子,樣數不多卻別有一番冬季中的密甜味道。她用鐮刀齊根將那翠綠的大顆包菜割下來,又檢查了下那些個頭還小的,壘壘土整理整理捆紮的草繩,冬天裏暖洋洋的太陽照下來,周圍的花花草草似乎都泛起星星點點的光花,嘴裏哼起了鄉間的小調,田裏隻有她一個人在忙活,卻覺得十分的悠閑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曬得太久眼睛花了,偶然抬頭間她看到對麵坡上下來了許多人,天忠嫂子揉揉眼睛,真的是許多人!一眼張過去密密麻麻怕是不少於六七十,她驚訝的微張嘴,心裏還在猜測這是來楊家走人戶的?哎呦,這個時候才來都錯過中午的正酒了。

    同樣發現從對麵坡上下來人的,還有大院筒子樓上的炳叔,老頭中午喝了點酒搬了椅子坐在筒子樓頂上曬太陽,正好對著的就是那下來人的坡口,其實有人出現在半山腰時,他就看到了不過沒怎麽在意,等到了山腳下林子變得稀疏的時候,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那些背在身後的□□就再也遮擋不住。

    老頭非常警覺,這些人刻意避開林間小道,一路抓靠著樹木向下滑行,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可謂來者不善,他緊張的站起來衝著樓下喊:“來土匪啦!來土匪啦!快關大門。”

    那對麵的山坡路口到大門這裏隔著一個山澗,走大路是要拐過一個彎口的,少說也還有一裏多地,老頭連聲喊著一邊往大門方向跑去,路上聞聲出來的不過寥寥幾個婦人,他這才想起大少爺將院子裏絕大多數男丁都帶走了,這個檔口遇到土匪上門,真真是點子背到家了。

    關門關門。”他揮舞著手示意身旁的人幫忙,心驚肉跳的跑得快要斷氣了,因為他曉得他這是在跟那些土匪賽跑哩。

    啥?土匪?哪裏來的土匪?”聽到他的喊聲,大多數婦人第一反應,都是不可置信的麵麵相覷,隻有一個人跟著炳叔往大門方向跑。

    後頭的人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才陸陸續續的跟著跑過去看情況。

    土匪來啦,土匪來啦!”這次的呼喊聲是從大門外麵傳來的。

    已經跑到的炳叔開始動手移開擋門的大石,他抬頭看到對麵彎裏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娃一邊喊著一邊向這邊飛快的奔跑:“哎呦!是平娃子!”

    快跑快跑!”那邊幫忙的婦人已經關上了半邊大門,炳叔撐著一條縫對他用力招手,看他離大門還有四五百米,而身後那些背槍的土匪卻離他不足五十米了。

    平娃子臉色慘白慘白的,跑起來的步調都已經開始飄忽走形,他伸長手臂對著炳叔喊:“等等我,別關門!”

    快跑快跑!”擠在門邊的人一起大聲呼喊,那後頭的土匪似乎是想要驅趕著他往大門方向靠近,等到不足兩百米的時候,一聲脆亮的槍響,炳叔覺得手裏扶著的門板一振,側頭就看就在自己腦袋邊不足十公分的地方,有一個焦黑冒著青煙的彈痕。

    關門關門!”老頭嚇得趕緊把門推上,又抱起粗壯包鐵的門栓要擋上。

    可、、平娃子!”後頭有婦人拽住他手裏的門栓。

    等平娃子跑到,那土匪也到了!”炳叔一用力將那門栓掛上去,紅著眼睛喘著粗氣:“你要連土匪也放進來?”

    緊接著他的話外頭又響起了兩聲槍響,夾雜著平娃子半聲慘叫和痛苦的□□。

    門後麵的人齊齊的一抖,炳叔捂著胸口抖著嗓子說道:“我、、上去看看,你們趕緊去找老太爺。”

    其實此時不用去內院通告,聽到炳叔的聲音加上那幾聲槍響,大院裏頭的楊老爹已經曉得了情況,看著從小廚房匆忙跑出來的大兒媳婦和三個閨女,他安撫的擺擺手:“莫要慌,大門關了一時半刻進不來的,我過去看看。”

    公爹,我陪你去。”阿祖毛著膽子說道,比起茂蘭她們三個,她自問還是見過些大場麵的。

    楊老爹攥緊拐杖的手也不可察的微抖著,他為啥要修這垛子牆?那是因為楊家以前經曆過一次匪患,那時茂梅還沒出生,一股子悍匪從平昌方向一路洗劫過來,大戶人家十有□□都不走空,淒慘的有一家八口滿門被屠,楊家那一次也死了兩個佃戶傷了六人。

    如果不是楊老爹交代了家裏的藏錢地窖,當時的楊老太和三個兒女也保不住,比起那一次鬧的土匪,後來楊茂德被綁架勒索,張麻子可以算是比較文明的了。所以說當時的四川土匪是分兩種的,一種被稱為血匪,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先一通槍子兒,幹翻了再洗劫,錢和女人葷素不忌。

    這種土匪一般都會隱藏身份,幹一票算一票,不被人認出來,撈足了洗洗手改偷換麵過日子,像田二嬸的二姨家,以前就算是半個血匪。另一種被稱為明匪,他們會事先報名號,做事也不會做得太絕,這種土匪是能用錢打發的,基本上上門也就是武力威脅為了求財,做的是細水長流的買賣。

    不怕遇到明匪,怕就怕遇到不講理的血匪,這還沒見到人就先動了槍杆子,楊老爹覺得心裏發緊,今兒個怕是難得善了。

    等阿祖扶著腿腳不利索的楊老爹到了前頭大門時,遠遠的他們就驚訝的發現,高高的垛子牆大門居然被打開了,楊老爹停下腳步扯住阿祖的手臂,低聲語速飛快的說道:“你趕緊回頭,叫茂蘭她們帶上娃兒從後院牆翻出去,到後山腰子的山洞裏藏著。”

    公爹!”

    聽話。”楊老爹推了阿祖一把,然後轉身加快腳步往大門那邊趕去。

    阿祖知道此刻不是僑情的時候,再次看了看楊老爹佝僂的背影,她揉揉濕潤的眼角飛快的往主院跑去。

    楊老爹在離院子大門還有七八十米的油坊路口,就迎到了被槍指著的大院裏的人,炳叔額頭流著血漬,幾個婦人相互攜手挽在一起,擋在她們身前的是幾個半大的娃兒,臉上盡是驚恐的神情,再後頭點是驚魂未定的田二嬸,她死死的護著懷裏的長娃子。

    小泥猴子看到楊老爹,微低了低頭眼神躲閃到了一邊,將半邊臉埋進自家娘親的懷裏。

    老太爺。”楊老爹佝僂的身軀,此時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擋在了路口上,炳叔哽咽了一下:“天忠媳婦,沒了。”

    這話像是開了恐懼的閥門,那幾個強自鎮靜的婦人,哆嗦著抖出幾個哭音兒。

    誰讓開的門?”楊老爹問道。

    我、、。”田二嬸嘴皮子抖動著:“田家、、就長娃子一條根兒,老太爺,他們、、真的敢殺人。”

    大門外頭平娃子被打傷了,菜田裏的天忠媳婦被逮住了,同樣躲進林子裏玩啞炮的長娃子和幾個小屁娃兒也被搜羅了出來,門外的土匪吆喝著讓裏頭開門,不開門便要處決外頭的人,在地上打滾流了一灘血的平娃子被打死,門後的眾人默默歎息撒了幾行眼淚,當哀哀哭泣求著救命的天忠媳婦被打死,門後的婦人們開始害怕想要去開門,但是被炳叔死死的攔住。

    最後當長娃子也被楸出來時,田二嬸急眼了,她搬起塊石頭砸傷了炳叔的頭,在眾人混亂的時候把大門打了開來,後果?後果是什麽她不想考慮,再壞能壞過讓兒子死在自己眼前麽?

    屁話多。”後頭攥著槍杆子的男人抬腳將田二嬸踹到了一邊,他上下打量了楊老爹一會兒,冷冷笑道:“你就是楊家的老頭?老子是張麻子的人,上門收債來了,那姓樸的軍長和姓林的人呢?”

    非常巧合的是,此時在離楊家大院五十裏外的一個狹口林子邊,一個大冬天還袒胸露懷的彪悍男人,呸的塗掉嘴裏的濃痰,用□□的槍杆子蹭蹭頭皮問楊茂德:“好多年沒見了,楊少爺還認得老子吧?姓樸的和姓林的龜兒子呢?告訴他們老子收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