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紅白綠三色行五子 接落葉三願歸一葉
字數:9495 加入書籤
第二天早上,我遇上大秦,才知道他竟沒擠上車,不禁暗暗後悔沒有先把他推上車去。
大秦卻笑嘻嘻地說:“看你們坐的那輛車有多擠!見你們擠得痛苦的樣子,我就想笑。
我坐的下一輛車可鬆快多了!”我也隻好搭訕地說:“的確是擠得很難受。”
心裏卻明鏡似的知道:10路車有多難等!中午上學遇上劉忠仁,他告訴我道:“教咱們語文的朱老師結婚了,你知道嗎?”我道:“噢,原來是結婚了!我說這幾天見到他時,他頂個菜花頭,黑西服、白襯衣、還紮著紅領帶,原來如此呀!”劉忠仁又道:“還有一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什麽事?”我問。
劉忠仁舔了舔嘴唇,道:“昨天下午賞菊回來的時候,楊倩柔被車給撞了。”
“什麽?”我話一出口,才感到似乎有些情急,連忙穩住情緒,道:“別開玩笑了,她今天上午不是還上學了嗎?”劉忠仁笑笑道:“她確是被車撞了,隻不過撞她的是自行車。她是沒有什麽事,卻把那個騎車的大人從車上撞了下來,差點掉進溝裏。
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勉強笑了笑,道:“她真行!”來到教室,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不開心:“倩倩被車給撞了,雖說沒啥大事,也一定很疼。
她是因為我才被車撞的嗎?我該怎麽辦?我怎麽啦?我感到很迷茫,不知該想些什麽?不知該做些什麽?活著真累呀!”我似乎感覺到世間一切的不幸都已壓在了我的身上。
別人的一切不幸也都似乎是由我造成的。
她們就象是從天上飄下來的晶瑩可愛的小雪花,我象是那雙接住她們的手。
本來想的是好好愛護她們,不讓她們沾上泥土。
哪知接到手中時,她們卻變成了滴滴淚珠“王思紅,想什麽呢?”忽然有個聲音在我頭上響起。
一抬頭,卻是白草哲。
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通過這些天的觀察,我發現白草哲不僅有錢,而且為人很善良。
甜甜如果真的喜歡他,能和他長相廝守,也是一件美事。”“沒想什麽,”我道,“隻是覺得有些無聊罷了。”
“這樣,”白草哲道,“不如咱們下一盤五子棋怎麽樣?”我道:“那也好,隻是還得在紙上畫格,太麻煩了!”白草哲又道:“在紙上玩多別扭,不如咱們在黑板上畫上格玩如何?”在黑板上下五子棋?這種事的的確確我以前沒有做過,想來應是很開放的事!“那老師要是看見了,不太好吧?”我稍有遲疑。
“那怕什麽?這是動腦筋的事,老師不會說的。”
白草哲似乎很理直氣壯,於是我和他走上講台。
梅綠蔭正在擦黑板,一聽我倆要在黑板上下五子棋,便笑道:“算上我一個,咱們三個一塊玩如何?”說玩就玩,我們三個迅速地擦完黑板,就在黑板上畫格。
不一會兒,三支白色織針便在黑板上織成了一張徹天徹地的大網。
經議定我畫“●”符,白草哲畫“△”符,梅綠蔭畫“○”符。
一時間,我們三人在黑板上鬥了個粉塵彌漫。
一會兒,我下出四個“●”在一條線上,他倆於是連忙分頭阻截;一會兒,白草哲又做出“大模樣”來,我和梅綠蔭於是聯手侵消。
三條各具姿態的白龍在白線黑格構成的天地裏噴雲布雨,三顆各具匠心的心靈勾勒出種種變化莫測的圖形。
同學們漸漸來得多了,大家都仰頭觀戰。
一會兒,班主任王老師也來了,見我們如此,亦未多言,默默地站在旁邊觀戰。
我心中十分焦急,眼見快上課了,棋局仍舊撲朔迷離。
這時,梅綠蔭畫過一個“○”,我見我有三個子雖一頭已被堵死,但連成一線,就在另一頭添上一子。
白草哲一見,馬上在我的這個子後又加上一個“△”。
忽然,梅綠蔭以極快的速度在棋盤上畫了一個“○”後,把粉筆頭一扔,哈哈大笑起來。
我和白草哲細看時,她的“○”符卻已有五個連成一條直線。此時的梅綠蔭高興非常,一脫往日老謀深算的樣子,露出一副兒童的天真。
隻見她平日背後掛的那匹黑色瀑布,今天也被她辮成兩條油黑的長辮。
那兩條長辮垂至腰間,並在腰間用兩個憨態可掬的塑料娃娃紮在一起,且兩個娃娃腰間各係兩個小銀鈴。
她走動,歡笑時,四隻銀鈴“叮叮當當”響成一團。
梅綠蔭今天確是很高興,可能是當著老師和全班同學的麵贏了我和白草哲的緣故吧!我和白草哲兩個須眉男子竟被一個弱小女子圈(“○”)進套裏,當真是哭笑不得操場上,我碰上倩倩,道:“你昨天被車撞了,是嗎?”她道:“是啊,你見我沒被撞死感到奇怪是嗎?”“我倒是希望你把我撞死,不過千萬不要把我撞傷。”
“為什麽?”“因為你把我撞傷了,也不會去看我,讓我一個人好難過。”
倩倩白了我一眼,走了。
我弄了個好大的沒趣。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忽然想起:“今天是甜甜值日,是應該早去的。可是昨天她和我商量要坐今早六點二十分的交通車時,我竟說那輛車太早,要坐六點四十分的車。
可能是光想著倩倩被撞的事了,真是該死!”於是我匆匆吃過早飯,就跑向車站。
天還有些灰蒙蒙的樣子,公共車站也沒有幾個人,甜甜不在其中。
於是,我就向來路張望。
甜甜沒有來,來的卻是錢如海。
他比以前要消瘦得多了,臉色變得更黑。
他打招呼道:“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呀?”我開玩笑地道:“還不是為了在這兒等你一起走。”
錢如海“哈哈”地笑了,說道:“等我嗎?該不是在等哪個女孩子吧?”我被他說得臉微微一紅,連忙道:“等女孩子?你老兄在初中可就在等,怎麽樣,你和郭羞花如何了?”錢如海的笑聲出乎意外地被我這句話硬生生地給打了回去。
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現在和她碰麵的時候,我倒是想和她說話,她卻好象不認識我一般。
我給她已經去過好幾封信了,可前幾封都石沉大海。
我不甘心,又給她寫了一封。
好不容易,我昨天收到她的回信。
哪想到她竟然大罵我一頓,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女人呀,真是禍水!哎,最近看你和你班的燕栩甜走得挺近,是不是你倆啊,哈哈”錢如海笑容去得快,來得更快,又笑了起來。
我不想和他談甜甜的事,就把話岔開,道:“你不是騎自行車上學的嗎?怎麽改通車了?”“別提了,”錢如海道,“那車已經被我騎碎了,現在正在大修呢!哎,你還不會騎自行車是吧?怎麽還不學,騎車上下學多方便!”我一聽說我不會騎車的話,就煩得厲害,連忙阻止:“別說了,別說了”這時,公共汽車來了。
錢如海上了車,我踏上車門,向來路看了最後一眼,還是沒有甜甜我在教室坐了好一會兒,紅衛的同學才都來到教室。
我一算時間,知道甜甜是坐六點四十分的車來的。
我心道:“我聽她的主意,坐今早六點二十分的車;她卻聽了我的主意,去坐六點四十分的車。
我倆早先常常不期而遇,現在預約卻又陰差陽錯。
難道我們之間竟有‘賣表買梳,以發換鏈’的深情嗎?還是”我正在胡思亂想,卻已經上課了。
朱老師捧著作文本走進了教室。
他把作文本放在講桌上,首先開口道:“你們的班主任讓我轉告你們一聲,以後最好不要在黑板上下棋。
好,我轉告完了。
課代表發作文本。”
我打開發到手中的作文本,見《殘菊愁賦》的批語寫道:“汝之文,悲極!令我新婚之人,看後亦淚眼蒙矓!”第二天早晨上學,我眼見著公共汽車開了過去,就是提不起精神去追,索性一步一步地拖到車站。
心道:“車剛走,還是走著去吧!”走了兩步,卻又不知為什麽就轉過頭來,正看見甜甜走了過來。
頓時,我就被釘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著甜甜走到我身邊。
“車過去了,是嗎?”這是甜甜的聲音。
“是的,我剛想走卻又看見了你。”
這好象是我的聲音。
接下去是一陣難熬的沉默。
“你是走著去,還是再等下一輛車?”我半天才找出這麽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
“反正已經等了,就等到底吧!”甜甜的話既在預料之中,又似乎在預料之外。
好象她應該說:“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聽你的。”
又是一陣沉默,仿佛地球已經停止了轉動,世上的生靈隻剩下我和她兩樽木刻的像。
“如果要是你已經上了車,卻看見看見我離車很遠,沒法趕上車,你願意願意下車來等我嗎?”甜甜的聲音很小,很小,卻把我這樽木像差點震倒。
我猛一抬頭,見甜甜正低垂著眼皮,長長的睫毛向上翻卷著。
兩隻看不見的眼睛,似乎正在仔細地觀察著地上的螞蟻搬家。
“我你你說什麽?”措不及防的我意識到這是一句暗語,但害怕是自己聽錯了,不知怎麽就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沒說什麽。”
甜甜好象歎了一口氣,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心裏升起一種想說什麽的渴望,可話到嘴邊,嘴就仿佛被鐵鎖鎖住了一樣,怎麽也打不開下了車,我和甜甜向學校走去。
忽然,甜甜道:“你不太愛說話,是嗎?”我的心一沉,似乎感覺到危機來臨,說:“是這樣嗎?我隻是不太愛說廢話罷了。”
甜甜瞪著眼睛看著我,“他他的身體似乎比你健康。”
半天,甜甜又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他?他是誰?”話一出口,我也已經感覺到“他”是誰了。
“他就是白草哲。”
甜甜說完後,長長抒了一口氣。
“是嗎?他比我身體好?”我簡直不知說什麽好。
大概從白草哲顯富的那一天,我就在等著甜甜說這句話,一直等到今天。
“是的,你沒見他在越野比賽裏跑得多快。
在咱們高二,他是跑得最快的人,而且他長得也比你高!”甜甜說到這兒,似乎非常興奮。
“是,他還比我長得好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你生氣了嗎?”甜甜問道。
“沒有,”我吸著早晨的涼氣道,“還有呢?”“他的學習成績也很好。
我曾經問過他物理題,他回答得好極了。”
甜甜居然又說出這麽一句!我真想跳起來對她喊:“難道我的學習成績不如他嗎?你不如說他全身是錢好了!”我不知道當時的我,臉色是否已經被氣得煞白?隻知道是否煞白的臉下,隱藏著一顆痛苦的心。
我掏出兩塊糖,給她一塊,自己慢慢地嚼著另一塊。
我倆慢慢向前走著,似乎已經不在乎什麽遲到不遲到。
我明白李樹已經不用再替桃僵。
這一天我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了。
我好象卸下了一個包袱,她好象也是卸下了一個包袱,而我卻感到她已經背上了一個更沉重的包袱,可我是不是已經窮得連包袱都沒得背呢?長長的路上,曾經有一段我們相伴的腳印。
而現在我好象覺得腳已經不是在地上行走,至少摩擦力已經可以忽略不記。
整個人就仿佛在空中漂浮,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一朵雲似的,而且輕輕一擰,就可以從雲裏擰出幾滴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東西。
這段孽緣就此完了嗎?第二天中午,我碰上了梅綠蔭,和她聊起天來。
她道:“你現在怎麽搞的,整天沒精打采,和甜甜鬧矛盾了?”我搖搖頭道:“矛盾是沒有的。
我和她矛是矛,盾是盾。
矛既刺不穿盾,盾隻好把矛擋開。
矛和盾最好還是誰也不碰誰。
矛和矛擺在一起,盾和盾放在一處。
矛和盾不相碰,世界上自然也就沒有了矛盾。”
梅綠蔭聽完,立起眼睛道:“你說什麽呢?什麽矛矛盾盾的?”我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就是請你碰到甜甜的時候告訴她:‘人無完人。
下次我們見麵的時候,不要成為陌路之人。
’”梅綠蔭點點頭,道:“這還過得去,我會幫你轉達的。
你今後可要繼續努力學習呀,小心我超過你!”兩天後,燕栩甜去追白草哲了。
我常見到他倆在一起。甜甜一走,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很多,不但學習成績順流直下,而且心情壞到不可再壞的地步。
本來經常一起上下學的大秦、劉忠仁等人已經和白草哲走得很近。
雖然我並不喜歡甜甜,可卻從心裏不願看到“喇叭花纏繞白草”的樣子。
於是便漸漸和他們疏遠了。
等車的時候,也不和他們站在一起。
一下車,就首先衝下車去,提著小紅包逃回家又到秋葉翻飛的時候了,我一個人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左邊沒有大秦,右邊更沒有倩倩。
一路走,一路想,幾番風雨過後,我竟然落到如此天地。
這又能怨誰呢?一陣淒涼,一陣悲哀,酸甜苦辣俱湧上心頭。
雙眼蒙矓之間,看見倩倩披風踏葉向我走來。
我上去一迎,一片枯葉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我一驚,睜開蒙矓的雙眼,哪裏還有倩倩的影子!留下給我的隻是一片淒涼。
我低下頭來,不禁又哼起了自己根據《東方女孩》改編的那首悲傷的歌:“沒有見過你的眼睛,我的心如止水。
自從見過你的眼睛,我的夢時常牽著你。
你的眉呀眉,好象雙燕飛過長江水。
你的眼呀眼,好象西湖水含煙。
你的唇呀唇,象棲霞山上楓葉醉。
你的心呀心,我怎麽就抓不住呢?”一陣秋風吹過,刮得我滿臉淚痕。
舉目望去,滿眼的金葉飛舞,不禁又想起去年這時做的紅顏夢。
唉,誰又能想到事隔一年之後,天地之間隻剩下孤零零的我?猛然間,我心存異想,兩眼微閉,含胸運氣,一股超自然的力量爆發出來。
我運起“千裏不留行”的功夫,雙腳離地在空中飛行。
雙手大拇指與食指連扣,心中默念著:“我隻有一個心願——和倩倩重歸於好。”等我降下身形時,手中已扣了八支金黃的落葉。
第二天下午放學回家,我看見倩倩一個人在前麵走,就快步趕了上去,喊:“楊倩柔!”她聽見喊聲,停住身,轉過頭來。
我跑到她麵前,定了一下神,說:“我願意和你和好如初。
你願意嗎?”她眨了一下眼,說:“咱們之間沒什麽呀!”“那”我湧到嘴邊的千言萬語一下子都被她的這句話擋了回來。
我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默默地轉過身來,向自己的家走去。
我雙手輕拋,金黃色的葉子在空中飛揚走著走著,我忽然聽到心靈深處響起一支哀傷的歌:我不敢再奢望你的手,我不敢再看你的眼。
從你的話語,我已知道——我無法再入你的夢。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是我的唯一;可是你能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我所追求的另一半?我曾多少次想對你說,讓我們做同一個夢;曾經多少次想對你講,讓我牽著你的手,去風雨同行。可是你為何如此對我講,讓我無法再擁有你的夢。
茉莉花、薔薇花、喇叭花,到底哪一朵是仙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