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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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床頭而坐。
    眼前是三副陌生的麵孔。
    三雙眼睛皆緊緊的盯著他,眼神裏有驚訝、有歡喜、有激動,還有慶幸。
    腦子裏的記憶湧現,陳小富意識到自己這是穿越了,也知道了他們是誰。
    穩了穩心神,他看向了那個滿頭銀發的、熱淚盈眶的慈祥老婦人,她是這前身的奶奶,便也是自己這一世的奶奶了。
    記憶中自己是由這位老奶奶養大,卻又說不上太親密。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她好像對自己很是疼愛,卻偏偏又若即若離。
    她住在花溪別院的東院,自前身六歲之後,她來南院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尤其是最近這兩年,她甚至有時候一個月也沒有過來一次。
    偶爾過來也隻是在這院子裏走走,看前身鬥蛐蛐,問一問冷暖,需不需要再添點衣物什麽的。
    祖孫二人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
    這種疏離來自於十一年前,前身六歲時候。
    帝京開陽神將府的那個不負責的父親與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十一年前的那個春天回來了一次,帶著他們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也就是前身名義上的弟弟和妹妹。
    那個弟弟五歲,妹妹隻有三歲。
    知道自己是私生子這個身份也就在那年。
    這話是弟弟說的。
    弟弟名叫陳宥寧,鬥蛐蛐輸了,他竟然大怒,指著前身的鼻子大吼:
    “陳小富,你這個私生子竟然敢贏我!”
    而後,他一腳將前身的蛐蛐踩死,又指著前身的鼻子吼道:
    “你別叫我弟弟,你這個無名無分的私生子憑啥叫本少爺弟弟?”
    “本少爺可告訴你,將來開陽神將是我陳宥寧繼承,神將府是我的,這裏……這花溪別院我很喜歡,也是我的!”
    “至於你……給本少爺牽馬都不配!”
    前身呆立當場。
    當父親帶著他的妻子和孩子離開花溪別院的時候,他爬到了那顆榕樹上,透過榕樹濃密的葉子看著他們的馬車離開,直到不見蹤影依舊沒有下來。
    他望著通往帝京的那條官路望到月上中天。
    沒有人看見他淚流滿麵。
    也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心裏所想就是去帝京,找那個冷漠的父親——
    不是求他收留,而是想要問問他究竟是不是私生子。
    問問他的母親是誰。
    母親她在哪裏?
    還好奶奶並沒有走。
    奶奶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私生子和母親這兩件事成了他心裏的結,某次他去了東院找了奶奶很認真的問了問。
    奶奶驚詫當場。
    而後抱著他,並沒有否定他私生子這個身份。
    奶奶說……
    “即安啊,既然你知道了,奶奶也不瞞你。”
    “你的母親她啊……她在誕下你的時候就死了。”
    “你有奶奶,奶奶不會讓人欺負你的,就算是你那弟弟陳宥寧也不行!”
    聽說奶奶給父親去了一封信。
    那個弟弟被父親責罰,至於如何責罰的卻不得而知,也算是奶奶為前身主持了一個公道。
    那些記憶如潮水一般在腦海中掠過。
    視線遊弋,落在了那滿頭白發的老人臉上。
    這是一個麵容消瘦的老人,原本應該是矍鑠的,此刻卻很是萎靡。
    萎靡的皺褶中這時候卻又漸漸生起了幾許生機,就連他的那雙老眼似乎也多了幾分炯炯的神采來。
    他是陳小富的爺爺,三個月前才從帝京回到這裏,相處便僅僅隻有這三個月,遠遠沒有奶奶來的親密。
    不,
    壓根就沒有親密。
    腦子裏甚至湧上了一股子的厭惡情緒,便是他逼迫著前身讀書了。
    陳小富瞬間將這股情緒揮去,他甚至衝著這老人眨了眨眼睛,又笑了笑。
    這虛弱的笑很是勉強,甚至有些難看,卻釋放出了他發至內心的善意——
    對於讀書,現在的陳小富自然是不會排斥的。
    對於老太爺的良苦用心,他也是能理解的。
    陳臨淵頓時一怔。
    老夫人也是一愣。
    兩位老人對視了一眼,旋即歡喜,老夫人取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伸出了一隻枯槁的手落在了陳小富的額頭。
    她顯然誤解了陳小富的意思:
    “好!”
    “活著就好!”
    “孩子,咱不讀書,”
    “這輩子誰敢叫你讀書奶奶就殺了誰!”
    老夫人扭頭瞪了陳臨淵一眼,“你也一樣!”
    “來人、來人……”
    “快去將回春堂的張神醫請來!”
    “將這屋子裏的書……還有筆墨紙硯,全給老身搬出去扔了!”
    “即安,”
    老夫人坐在了床頭,老眼裏滿是溫柔:
    “別怕,有奶奶在,誰也不能再強迫你讀書。”
    “這偌大的別院還有那些產業都是你的!”
    “咱不需要用讀書這破事來光宗耀祖,活著比什麽都重要!等你將養好了身子,你想怎麽玩便怎麽玩。”
    “奶奶這就派人去給你抓蛐蛐,將臨安城所有的蛐蛐都抓來,往後啊你可萬萬不要起了輕生之意,你會把奶奶給嚇死的!”
    陳小富虛弱的抬起了手。
    擺了擺手:
    “不要蛐蛐。”
    “那你要什麽?”
    “奶奶,爺爺,我想靜靜。”
    “靜靜?是李員外的女兒李靜靜還是張通判的女兒張靜靜?你喜歡哪個?奶奶這就叫人上門提親!”
    “……不是……我隻是想要安靜一會。”
    ……
    ……
    三人離去,並沒有走遠,就忐忑的站在窗外。
    有陽光從窗欞灑落,細碎了一地,陳小富這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處的這房間。
    房間頗大,古色古香。
    身上蓋著的是緞麵的被子,柔軟,也很溫暖。
    穿越這麽神奇的事竟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雖說是個私生子,但顯然衣食是無憂的。
    對於這個身份陳小富並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決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卻能決定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路……
    腦子裏忽的冒出了一個令他極為難受的詞——絕路!
    絕路從何而來?
    未婚妻,
    安小薇!
    原主從書樓的三層樓跳下,真正的緣由並非陳老太爺逼迫他識字,而是因為這個未曾謀麵的未婚妻!
    陳老太爺從帝京歸來,帶來了安小薇給他的一封信。
    原主識字不多,那封信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信封裏除了信之外還有一張紙。
    紙上是一副對聯的上聯。
    原主也是不認識的,當然更別談對出那副對聯的下聯了。
    自己是個目不識丁的私生子,
    人家卻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不僅僅才高八鬥還有傾國傾城之貌,聽說帝京追求她的青年才俊從北門沿朱雀大道可排至皇宮……
    一個是地上的螻蟻,一個是空中的皓月。
    便是自慚形穢的絕望吧。
    原主一躍而下,自己就這麽來了。
    等休養一些日子得去看看那封信和那道上聯。
    陳小富心裏默念:
    ‘她若有情,我替你圓房。’
    ‘她若無情……天下不是有四美麽?另外還有三個不是?’
    ‘兄弟,放棄一棵樹,哥為你造一片森林。’
    困意湧來,
    閉眼,陳小富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安然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