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興,百姓苦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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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邰正弘對陳小富的這番話自然不能苟同。
    他眉間微蹙。
    說道:“國家安穩富強,百姓方能安居樂業,這對於百姓而言是求之不得之事。”
    “國家要大興,身為子民,百姓本就應該為此而盡綿薄之力。”
    “這怎麽能說是薅百姓的羊毛呢?”
    “再說了,即便國家已大興,國家要做的大事卻還有很多很多。”
    “至於反哺百姓……”
    邰正弘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曆史上也是有過盛世王朝反哺百姓的,拿近的來說吧,比如陳朝仁德年間。”
    “仁德八年,丞相蘇八鬥上書仁德皇帝,為天下百姓請命降低稅賦。”
    “據史書記載,蘇丞相頒布新法,去除了六種雜稅,直接降低了其餘稅賦三成,這算是反哺百姓了吧?”
    “你能說仁德年間的百姓日子過得苦麽?”
    邰正弘這番話也不無道理,所有人聞言仔細思量了一番之後皆看向了陳小富。
    陳小富微微一笑:
    “邰老此言並沒有錯,三百年陳朝,相對而言仁德年間百姓的日子過得是最好的。”
    “蘇丞相頒布新法,實實在在讓百姓們得了利,也因此讓陳朝的百姓普遍富足了起來。”
    “但這樣的富足所維係的時間卻並不長。”
    “在聽聞了仁德之治後,我倒是翻閱了史書看了看對那時代的記載,仁德八年蘇丞相推行新法,在接下來的二十餘年的時間裏,陳朝的經濟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可在仁德三十二年,仁德皇帝下了兩道聖旨。”
    “其一,重建皇陵……從全國征召民夫三十萬,耗資萬億鑿黃龍山為陳氏皇陵。”
    “其二,修建行宮。”
    “在短短的五年中,這位仁德皇帝在全國修建了三處行宮,這薊城皇宮便是曾經的三大行宮之一,花費白銀二十二億兩,征召民夫又是數十萬計。”
    “這北方的行宮,僅僅是為他去漠北圍獵所用。”
    “短短五年時間,陳朝百姓用了二十多年給國家積攢下來的家業就被揮霍一空……”
    頓了頓,陳小富看向了邰正弘,又道:
    “前麵我已說過,國家也好朝廷也罷,它們並不能創造財富。”
    “國家之富裕,得之於稅賦。”
    “蘇丞相確實減免了百姓的稅賦,但因為百姓的勤勞令納稅的基數增加……比如在那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裏,百姓們開墾出了大量的荒地。”
    “這些新增的土地也是要納稅的!”
    “也比如商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活躍,帶來的是商品的更快更廣泛的流通,市場因為百姓兜裏有了剩餘的銀子變得更大,商品的需求也就變得更多,這多出來的商品也是要納稅的。”
    “商人們為了保證市場的供應就會增加作坊以提高產能,這同樣是要納稅的。”
    “我並不是說不應該納稅,我很肯定蘇丞相新法帶來的好處。”
    “我的意思是,新法刺激了經濟,讓整個國家的勞動者釋放了活力給國家創造出了大量的財富。”
    “邰老,倘若在這個時候,仁德皇帝和蘇丞相將如此巨大的財富用之於民……”
    “比如為商品更高效的流通擴河修橋補路。”
    “比如為百姓的孩子能讀書修學堂,提高國家整體的識字水平。”
    “也比如為農業的灌溉興修水利等等。”
    “這些東西涉及到的是國計民生,能大大推進經濟的進一步發展。”
    “可仁德皇帝一件正經事都沒有做!”
    “他將百姓們辛辛苦苦二十餘年所創造的財富用在了他個人的享受上……”
    “仁德末年,國家入不敷出,蘇丞相新法至此中斷,接踵而來的是仁德皇帝的一道增稅的聖旨!”
    “比新法之前更重!”
    “仁德皇帝駕崩,蘇丞相一頭撞死在了仁德皇帝床前為其殉葬……說是君臣友誼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陳小富呲笑一聲:“在我看來,蘇丞相之死,要麽是仁德皇帝臨終所賜。要麽……是他無顏再苟活於世。”
    “國家再次陷入困境,百姓才過上幾天好日子?這又要扛著下一個朝代負重而行。”
    陳小富這番話頗有些大逆不道。
    他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批判了舉世公認的仁德之治……
    幸虧陳朝已成為了過去。
    幸虧此間的人皆有其思想。
    這裏的人除了陳小富和李鳳梧之外都經曆過陳朝末年,都在舊都集慶呆過。
    就算是那位金麵小郎君王多餘也在集慶生活過幾年。
    王多餘那藏在麵具後的雙眼一直在陳小富的臉上,他是神醫毒郎中的嫡傳弟子,他醉心於醫術,對陳小富說的這些並不感興趣,卻不妨礙他聽了陳小富這番洋洋灑灑的話之後對陳小富的崇拜——
    他覺得陳小富好厲害的樣子,以至於他那雙眼裏有星輝閃爍。
    邰正弘思忖了片刻,一捋長須悠悠說道:
    “可畢竟那二十多年百姓是不苦的。”
    陳小富卻擺了擺手:
    “邰老,那二十多年百姓依舊是很苦的!”
    邰正弘眉間微蹙:“苦於何處?”
    “或許在邰老看來,百姓們能吃飽穿暖能安居樂業便是甜,可我卻並不這樣認為。”
    陳小富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那張漂亮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憐憫:
    “這話又回到了前麵所說的,朝廷的官員,國家的軍隊,皇族的所有人,皆是百姓在供養著。”
    “一個國家所有的財富都是百姓創造出來的……這個問題邰老可有疑問?”
    陳小富這麽一問,所有人皆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來。
    邰正弘想說國家的官員同樣為管理國家付出了努力,國家的軍隊為保衛國家甚至會獻出生命,他們本應該被被保護者所供養。
    但這依舊不能否定財富是百姓創造出來的。
    陳小富又道:
    “所謂的盛世,確實需要明君能臣推行有利於民的政策,我以為他們就是領頭的羊!”
    “但盛世的建設者,永遠都是最底層的百姓。”
    “人們看見一棟華麗的高樓會對這高樓讚歎,會對住在高樓裏的人羨慕,卻不知道承載這高樓的是埋在地下的地基。”
    “住在高樓裏的人不用風吹日曬,享受著絕美的風景也享受著最好的食物,他們不會去想能住在這棟樓裏,是因為有下麵負重的基石。”
    “百姓於亂世之苦,在於付出,付出生命充當炮灰去殺死意圖推到這棟樓的敵人,去保護樓裏的那群人……這被讚美為奉獻!”
    “百姓於盛世之苦,在於承重。用他們的雙手將這棟樓托舉得更高,讓樓裏的人生活的更美好……至於他們自己,”
    陳小富搖頭苦笑:“盛世他們就是羊,有一羊圈有一捧草料,這就是他們的甜了!”
    陳小富的聲音在書房回蕩。
    所有人沉默。
    片刻,徐子州問了一句:“那……如何能解?”
    陳小富擺了擺手:“無解。”
    “……”
    “不說這事了,”陳小富大手一擺,忽的意氣風發擊節而唱:
    “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穀書一卷,瘋也癡癲,狂也癡癲……”
    “我名小富字即安,隻求逍遙快活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