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有風起於青萍之末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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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姓陳的人很多很多。
    叫陳青藤的人理應也會有。
    但在集慶府,叫陳青藤的人隻有一個!
    他在二十三年前便隱姓埋名開設了這間青藤書院,不再過問天下事,就在這簡陋的小小書院裏當了個院正兼教習。
    二十三年的時間很短也很長。
    錢士林覺得二十三年的時間仿佛彈指一揮間,可這段時間去足以讓許多許多人將這位剛至不惑之年的男人給遺忘。
    集慶府除了極少數的曾經官居高位的老人知道陳青藤的真實身份之外,其餘人都忘記了他的姓。
    隻知道這位和藹、儒雅,博學的夫子他叫青藤先生。
    至於這位先生的過往,這麽多年過去,其實早已沒有人在意。
    馬車停在了青藤書院的大門外。
    錢士林下了馬車,看了看這已顯斑駁的兩扇半掩的大門,又看了看大門的門楣上寫有‘青藤書院’四個大字的牌匾,這才覺得果然是歲月如梭,光陰似箭。
    這四個大字便是陳青藤親筆所書!
    曾經這四個大字很是清晰,現在……這書院雖然依舊開著,裏麵依舊有朗朗的讀書聲傳來,可這四個大字卻已然蒙塵。
    即便已蒙塵,但錢士林依舊能看出這四個大字裏所顯露出來的那一絲不甘、一絲倔強,還有一絲……是對未來的期望!
    他深吸了一口氣,長長一聲歎息抬步上前推開了這扇門。
    門後是一麵照壁。
    繞過照壁便是青藤書院的前院。
    前院並不寬敞,兩側有兩道風雨連廊。
    沿著一側的風雨連廊向前而行便是一處月亮門。
    跨過那道月亮門,入眼便是一間青磚瓦房。
    讀書聲就是從那青磚瓦房傳出來的。
    那便是青藤書院的學堂了。
    一間學堂,
    一個先生,
    二十餘個學生,
    它其實隻能稱之為私塾,而不能冠之以書院。
    它的規模遠遠不及江南四大書院,可偏偏這小小的書院幾乎每一年都會有學子高中舉人!
    這便令它在集慶甚至在整個江南都有一些名氣。
    可這位青藤先生是個怪人。
    他從來不對外招收弟子。
    他的這些弟子,全部是他自己去找來的。
    其中有大戶人家的少爺,也有貧民窟裏的孩子。
    久而久之,集慶的人便習以為常,就漸漸將這青藤書院給淡忘。
    錢士林來到了書院的後麵。
    這算是後院。
    後院左右是兩排長長的房舍,這便是青藤書院學子們的居所。
    正對麵的那間房舍便是陳青藤的家了。
    四麵合圍的院子的四角有四棵瓊花樹。
    瓊花開的正盛。
    東南角的那棵瓊花樹下有一涼亭。
    涼亭中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青衣正在看書的中年男人。
    這個中年男人年約四旬,依舊劍眉星目,若是仔細去看,便會發現歲月這個東西還是在他的那張臉上留下了痕跡。
    比如那兩道劍眉失去了少許鋒銳,
    也比如那雙星目失去了少許光澤。
    他的麵容依舊白皙卻不再如玉那般溫潤。
    那一縷胡須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又長了三寸有餘。
    依舊梳理的很是整齊。
    看上去整個人幹淨利索還散發著一股子濃濃的書卷氣息。
    他,就是青藤先生陳青藤!
    錢士林抬步而行,至涼亭,他竟然拱手一禮,道了一聲:
    “先生好!”
    陳青藤扭頭向他看去,嘴角掛起了一抹微笑:
    “士林兄,你我何須多禮!”
    “來來來,請坐!”
    錢士林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此禮已不成敬意……多謝先生!”
    他入了涼亭坐在了陳青藤的對麵,他看著陳青藤的那張熟悉的臉,低聲說了一句:
    “先生,他來了!”
    陳青藤握住書卷的手微微一抖,徐徐合上了書卷,將這書放在了石桌上,這一過程很短,但他的心似乎已平靜:
    “既然來了……也好。”
    “他是來葬老鬼的。”
    陳青藤的手又抖了抖:“老鬼死了?”
    “嗯,老鬼死了。”
    陳青藤取了火折子吹燃:
    “老鬼這老東西竟然死了……何時下葬?”
    他沒有問老鬼為何而死,死了就是死了。
    若是死於仇家之手,他一個教書先生也沒有能力給老鬼報仇。
    “許是今日。”
    “葬在何處?”
    “金陵山裏。”
    “哦……那我得去老鬼的墳前上一炷香。”
    錢士林嚇了一跳:“先生不可!”
    陳青藤點燃了茶爐,“老鬼於我有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上一炷香。”
    “先生,金陵山裏恐有危險!”
    陳青藤將茶壺放在了茶爐上,眉梢微微一揚:“危險?也對,有危險才正常。”
    他抬眼看向了錢士林,又道:“我有許久閉門未出,是不是帝京發生了一些事?”
    “是!”
    “哦……說來聽聽。”
    錢士林沒有說,因為這一說要耽誤許多時間。
    他沉吟三息:“先生,即安恐怕就要送老鬼的棺材去金陵山了。”
    陳青藤一聽,笑道:“你很擔心?”
    錢士林點了點頭:“我很擔心……畢竟當年是先生讓我去臨安修建了那處慶園,是先生讓我在臨安看著點即安的。”
    “先生既然曾經對即安如此上心,想來現在也更是掛念才對。這、這便是我一大早趕來打擾了先生看書的雅興的原因。”
    錢士林去臨安住在慶園,竟然是這位青藤先生的安排!
    他用的是‘讓’字而不是‘請’字……他這個年約七旬的兩朝元老在這四十歲的教書先生麵前表現的極為謙恭……
    很顯然這位看似樸素的青藤先生的身世並不簡單。
    陳青藤又微微一笑:“那時候他有些傻,我自然是不太放心的。”
    “倒不是不放心女皇,她既然給他賜名即安字小富,顯然她並不會對即安做出不利之事……”
    “女皇這個人,她其實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
    “老鬼這個人……他也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女皇和老鬼當年都欠了魏皇後的情,隻不過他們二人之間頗有些嫌隙,彼此間一直在防備著對方,這對即安其實是有利的。”
    他忽的一聲歎息:
    “我讓你去臨安,隻是我還是不甘心罷了。”
    “我不甘心即安他真的會那麽愚鈍……瞧瞧,這孩子果然並不愚鈍!”
    他的臉上又洋溢起了笑意來,茶水已開,他拎壺斟茶,笑道:
    “這孩子非但不愚鈍,他比我所想象更加聰明!”
    “他在最恰當的時候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方式讓天下人知道了他的大才華……”
    他遞了一杯茶給錢士林,又道:
    “曾經的他我有些擔憂,擔憂其未來,擔憂辱沒了魏皇後的名聲。”
    “現在的他……他既然敢來集慶,他自然就有應對集慶風雨之法!”
    “老鬼既然讓即安將他葬在集慶的金陵山裏……他也一定有所圖謀。”
    “死了的老鬼才是真的鬼!”
    “生前他許有諸多顧及,現在他死了,他才會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