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看了老畢足足十息。
    他本以為老畢會給他說說那位教書先生，卻不料老畢閉口不再言。
    老畢望著這處煙雨中的村子，片刻，視線抬得高了一些。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應該就是這煙雨裏根本就看不見的金陵山了。
    老畢望著看不見的金陵山望了片刻，忽的一笑：
    “金陵山南麓的那兩棵瓊花樹的花也開了，比這一棵瓊花樹的花更好看。”
    小天撇了撇嘴：“還不是一樣的？”
    老畢沉吟三息：“是啊，瓊花都一樣，隻是看花的人不同罷了。”
    小天覺得老畢又在神神叨叨，想了想，他轉身去了他的那間茅草屋子。
    少年相較與老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好奇心。
    小天很好奇老畢口中的少爺究竟有多漂亮。
    也很好奇聽爺爺聽老畢偶爾說起的老鬼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他決定去金陵山看看。
    於是他背著一張黃楊木弓，腰間別著一把砍柴刀離開了這處無名的村落。
    他沒有騎馬。
    他撒腿就向金陵山方向跑去。
    他在雨中奔跑，初時有回頭向這處他熟悉的村落看兩眼，而後再也沒有回頭。
    他跑得越來越快。
    比疾馳的戰馬還要快！
    村子裏的村民們默默地收拾起了簡單的行囊，他們所有人都騎在了馬背上，也在這一場細雨中離開。
    離開了他們守護了十餘年地方。
    這裏不是他們的故鄉。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
    他們聚集在這個地方，隻為了當初答應老鬼的一個承諾。
    現在，老鬼死了，他們的承諾也完成了。
    老畢叫他們去涼州……那就去涼州。
    看著空落落的村子，老畢轉身又進了那間祠堂。
    他跪在了那道牌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他徐徐站起，從祠堂的角落裏取了一桶火油，他將這些火油澆在了這間祠堂的每一個角落，也澆在了那張牌位上。
    他又看了片刻，喃喃說道：
    “娘娘，奴才也要走了。”
    “老鬼守住了一半承諾……少爺平安長大了，但……但周媚那個女人卻依舊活著！”
    “王仚也活著。”
    “還有安知魚。”
    “奴才還不知道陳青墨、陳青玄，陳青玉他們死了沒有……他們都得死！”
    “他們，都得給娘娘您陪葬！”
    他老眼一眯，再次躬身一禮，他走出了這間祠堂，點燃了火折子丟入了祠堂中。
    雨中有火起。
    他就站在雨中，就這樣看著他侍候了近二十年的祠堂在火中化為灰燼。
    那棵瓊花樹沒有被這大火波及，在火光的映襯下，一樹雪白的瓊花似乎都展開了笑顏。
    很美。
    老畢看著那些歡喜的瓊花，他的老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轉身離去，入了那地道，這處村落再無人跡。
    ……
    ……
    此刻，唐九刀已找到了金陵山南麓的那兩棵瓊花樹。
    他已返回，帶著陳小富一行正登山而上。
    山間有一條小路。
    在這細雨中，小路有些泥濘。
    但對於都有武功的送葬隊伍而言，這點泥濘算不得什麽。
    唯一不會武功的安小薇綁在陳小富的背上，她撐著傘，陳小富背著她，隊伍前行的速度並沒有放快，依舊這樣不緊不慢的走著。
    唐九刀走在隊伍的最前麵。
    陳小富走在唐九刀的後麵。
    重山六人抬著老鬼的棺材緊隨其後，再後，便是一百鬼影了。
    “少爺，”
    唐九刀用他的九環大刀劈開了小徑兩旁的那些枝丫，扭頭看了看陳小富，問道：
    “那兩棵瓊花樹是老鬼種下的麽？”
    陳小富點了點頭：“應該是他種下的。”
    “哦，我看右邊的那棵瓊花樹下已經有了一座墳……你知道那座墳埋的是誰麽？”
    陳小富搖了搖頭：“老鬼沒有說起我也不知道，那座墳沒有碑？”
    “倒是立了一塊碑，可碑上一個字都沒有。”
    唐九刀劈斷了一根橫在路中的樹枝，又道：“倘若那兩棵瓊花樹是老鬼種的，那右邊的那座墳裏所埋的應該是老鬼的親人……”
    “也沒聽爺爺說起老鬼有什麽親人呀，爺爺說老鬼就是個孤獨的、可憐的、不值得同情的糟老頭子……”
    唐九刀的話沒有說完。
    他驚訝的看向了山下：
    “少爺，那些人是來給老鬼告別的麽？”
    隊伍停了下來。
    因為山下出現了許多的人！
    那些人都在雨中向他們所在之處飛了過來！
    陳小富也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是來給老鬼陪葬的。”
    唐九刀一愣：“這麽多人陪葬？那不是要挖很大很大的一個坑？”
    “是啊，你怕不怕？”
    唐九刀咽了一口唾沫：“這麽多人，我肯定怕啊！”
    “我爹那麽老了才生了我這一個兒子，我爹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多生幾個兒子，我若是也給老鬼陪了葬……我爹肯定會哭死的！”
    陳小富咧嘴一笑：“你娘呢？”
    唐九刀麵色一黯：“死了，爹說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娘是什麽模樣。”
    “……哦，對不起，我不應該問這傷心事。”
    唐九刀聳了聳肩：“也不是什麽傷心事，人總是要死的，死了親人總是會令人傷心的。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傷心的是我爹，至於我……我僅僅是會在無聊的時候幻想一番而已。”
    這倒是個看得開的少年。
    “那繼續走吧，距離那兩棵瓊花樹應該不遠了。”
    “……好。”
    隊伍再次前行。
    後麵的人追的越來越近。
    陳小富已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一棵瓊花樹，他忽的扭頭問了問重山：
    “你怕麽？”
    重山一愣：“我不怕。”
    “哦，你不怕就好。”
    “老鬼生前給我多次說起，說他活不了幾年了，他希望我能讓你們、讓內務司的所有鬼都能像人一樣活在陽光下。”
    陳小富背著安小薇一邊走一邊又道：
    “雖然我與你們接觸的並不多，但你們既然是老鬼的義子……我還是希望你們往後能過的更好一些。”
    “你們都有武功，武功還都很不錯，去軍伍之中是個最好的選擇。”
    “神武營的厲害你們也見識過了，以後大周的兵都會那麽厲害，將來要建功立業的機會會有很多很多。”
    “正大光明的殺敵立功，成為大周的大將軍，掙個封妻蔭子這不好麽？”
    陳小富一席話說完已到了那兩棵瓊花樹外。
    這裏是金陵山南麓的一處很是開闊的平台。
    站在這平台之上，若無雨，便可遠望集慶全城！
    但今日有雨。
    雨中而來的殺手越來越近。
    老鬼的棺材放在了左邊的那棵瓊花樹下。
    重巒重樓重淵重宇重林五人皆看向了重山，皆認為這便是他們最好的未來了。
    可重山沉吟片刻卻忽的搖頭一笑：
    “少爺，你的好意我重山心領了，你不該來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