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論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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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陳小富如此一問,錢國沉吟片刻說道:
“小陳叔,我曾經當過幾年的戶部侍郎,那時候隻管各地的稅賦有沒有收上來,並不是太了解商人們經商的難處。”
“自從五年前我回到集慶開始自己做生意……”
錢國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也不瞞小陳叔說,有家父在集慶的影響力,有集慶昔日諸多同窗舊友的幫助,集慶的官府倒不至於為難於我,這生意做得也算是順暢。”
“就算是去歲潘成林來集慶,許是看在家父的麵子上,他也沒有對我下手,我的生意也因此而逃過了那一劫。”
“可集慶超過七成的商人就沒有我這般幸運了!”
“哎……在我看來,經商最怕的就是官府的亂作為,就是用權力來掠奪了!”
“商人在官員的權力麵前什麽都不是!”
“一個官員的一句話,就能定商人的生死!”
“這不是我危言聳聽,這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去歲來集慶的潘成林一樣,他就是最典型的將權力用到極致的例子!”
“其實他用的法子極為簡單,可這簡單卻能要了許多商人的老命!”
“他說集慶有許多的商人存在納稅時候少繳未繳的情況,他要倒查集慶所有商人從大周開國到去歲時候的所有繳稅的憑據!”
“小陳叔,納稅的憑據商人們都保管的很好,他折騰了足足三個多月,天天將那些商人們給傳喚去集慶衙門對賬,將那些商人們折騰得精疲力盡。”
“最終收效勝微,他並未能查出多少問題出來。”
“當集慶的商人們以為這一關總算是要過去了的時候,他又弄出了誰也沒有料到的一手!”
“他將所有商人都召去了衙門裏,他說……去歲戶部將市稅提高至百兩銀子納稅銀三兩,陳爵爺,這之前咱們的市稅是百兩銀子納稅銀二兩!”
“他說過去的稅法已經作廢,那就要按照當下的稅法來,每一百兩銀子就要補一兩銀子的稅!”
“這筆賬,他是從鳳曆元年開始算的!”
“這還不是要命的,更要命的是,他認為這之前的包稅製存在極大的問題。”
“比如張三一年的交易核定在十萬兩銀子,按照新稅,他需要納稅三千兩。”
“潘成林認為這十餘年裏,集慶商人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鳳曆元年核定的交易額已遠遠低於當下的成交金額。”
“商人們的財富在增長,所以曾經核定的交易額也要增長!”
“他直接就下了決定,在鳳曆元年所核定的交易額上,逐年遞增三成!”
錢國伸出一隻手比了三根指頭:“逐年遞增三成!如果生意真有那麽好就對了!”
“事實上這十幾年裏,做的好的商人倒是略有增長,但更多的商人和曾經並沒有什麽兩樣。”
“甚至有許多虧損的商人在苦苦的支撐著。”
“潘成林可不管這些,他一刀子就這麽割了下來,他甚至給這個稅取了一個名字,叫財富增長稅!”
“這一家夥要補多少稅?”
“這一算下來,砸鍋賣鐵都不夠!”
“集慶的商人們怨聲載道……他一家夥就將七成的商人給抓入了大牢中。”
“他以抗拒納稅偷稅漏稅為名抄了那些商人們的家,拿走了那些商人鋪子裏的所有貨品,一時間集慶城十鋪七空,至今也還有許多的鋪子是關著門的!”
錢國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多麽的荒唐!”
“商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們經商半輩子,恐怕從來沒有料到突然有這麽一天會把自己給弄進大獄裏。”
“這、便是商人的渺小與權力的可怕!”
“這就是典型的亂作為!”
此間頓時沉默了下來。
王多魚頗有些擔憂的看了看錢國,心想這老兄也是膽大!
他竟然將這種朝廷的醜事抖在了陳爵爺的麵前……
官官相衛啊!
雖然潘氏一家子都被陳爵爺給撂翻了,但在他王多魚看來那不過是廟堂之上的你死我活的鬥爭罷了。
王多魚可從來沒敢想過與官去鬥!
百餘年前,不就是祖上鬥失敗了才導致了這麽多年過去,琅琊王氏子弟不能、不敢入朝為官的麽?
就在王多魚心裏忐忑的時候,錢國一聲歎息又說道:
“其實吧,官府向商人依據稅法征稅,這稅隻要不是太過分,商人們是願意繳納的。”
“沒有任何一個商人想要與官府為敵,我所見過的每一個商人,他們隻想能安心的做自己的生意。”
“但問題就在於這稅法並不穩定,我經商近五年時間,每一年所上繳的稅都在增長。”
“這東西我在戶部的時候也清楚,當國庫空虛的時候,亦或者當地方官府缺銀子的時候,都會采用增加稅目的方式來收取更多的稅。”
“說句不好聽的話,國家越窮稅目就越多!”
“這地方的稅目就五花八門了,而這一切最終都落在了百姓的頭上。”
“集慶的商人們若不是遇見潘成林來那麽一家夥還算好一點,畢竟絕大多數商人一年到頭多而不少總還能賺幾個,但……”
錢國長長一歎:“小陳叔啊,你是我的叔我才給你說句真心話。”
“其實咱們大周真正苦的是那些農人,是那些小販,是那些手工業者!”
“咱大周朝對他們有四大稅種!”
“分別是土地稅,人頭稅,戶稅和徭役。”
“就拿這土地稅來說,陳朝前一百年每頃土地繳納飼草三石,禾杆二石。”
“陳朝一百年之後至仁德皇帝這期間,土地稅增長到每頃土地繳納飼草五石,禾杆三石!”
“這麽一繳納,農人們連喂牛的草料都不夠了,更不用說煮飯的柴火。”
“仁德年間降為每頃土地繳納飼草四石,禾杆二石。”
“至今延用的土地稅也是如此。”
“再說這人頭稅,自大周開國至今,人頭稅漲了足足五次!”
“大周開國時候,人頭稅定的是從十五至五十六歲每人每年納稅一百二十文錢,商賈翻倍。”
“去歲時候第五次加稅,當下的人頭稅是從十二至五十六歲者,每人每年納一百八十文錢!”
“還有戶稅,按戶征稅,一夫一婦之家,年納麻布兩匹。”
“至於徭役……每丁年服徭役三十日,可折納絹布以替代。”
“小陳叔,百姓們一年忙到頭,除去這些必繳的稅賦還能剩下幾個子兒來?”
“其實每年收稅地方官員也是極為苦惱的,因為絕大多數農戶都無法足額繳納國家規定的這些必繳之稅!”
“那麽空缺的稅從何而來?”
“地方官員便憑空捏造出來諸多地方稅法來彌補,這些地方稅法多就落在了商人的頭上。”
“商人的稅說來簡單,國家規定的有市稅和關稅。”
陳小富仔細的聽著,聽到這裏的時候他問了一句:“這關稅指的是什麽?”
“就是過關的稅,所謂關,並不是獨指國與國的關,它還包括本國跨區域的關。”
“比如將集慶的商品銷往長安,這一路需要繳納三次關稅,因為要跨越兩道三州,要過三個重要城鎮。”
“除了關稅之外,還要繳入城稅,若是走水路,還有舟船稅,即便用騾馬馱運,某些地方還有車馬稅……”
錢國搖頭苦笑:“未經商不知稅多。”
“未種田不知民苦啊。”
陳小富微微頷首,也長長一歎:“這便是苛政猛於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