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辛樓說是食堂，其實更像是酒樓。
    傳統樓閣建築，有三層，底下一層最是寬敞。
    因為需求量非常大，飯菜來不及現做，都是已經做好排隊打菜即可。
    青衣帶著壯漢取了碗，腦袋大的碗兩人拿了四個。
    作為免費的基本飯菜很簡單，水煮蘿卜湯，裏麵浸著幾片肥瘦相間的肉，再加一塊鹹魚幹下飯，米飯自己從鍋裏盛，隻要不浪費就好。
    但要花錢的飯菜可就豐盛了。
    不過得上二樓，選菜付費占了時間，一樓人多，不能礙著旁人排隊打飯。
    每一盆菜都對應著價錢。
    燒香菇三文錢一勺。
    水蒸蛋一文錢一勺。
    炸河蝦兩文錢一勺。
    青菜牛肉五文錢一勺。
    肉釀豆腐一文錢三塊。
    永樂年間因為大明寶鈔泛濫，物價波動比較大，但大多數時間一斤米約在兩三文錢左右。）
    家境尋常的壯漢看著這些便宜到甚至讓人擔心店家能不能回本的菜價，尤其飯菜盛到碗裏時一勺竟有一隻拳頭那麽多，不由得欣喜道：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這麽便宜的飯菜，自家買菜自己做大抵也就這個價，不能再便宜了。”
    青衣花不了二十文錢就讓兩人的大碗裝了個滿滿當當。
    “都是官家慰勞我們的，自是每頓都得吃他個肚圓。”
    打完飯菜又帶著他上了三樓挑了應季的水果。
    梨子、石榴、葡萄、棗、柿子、山楂，街麵上能買到的這裏大多都有。
    另外還有糕點，不過吃飯時不興吃，可以買了帶走留作閑時點心或夜宵。
    最後端了兩碗豆漿，兩人找了空桌享受豐盛的餐飯。
    看著即將要成為同僚的壯漢憨厚地大口大口吃喝，青衣好心問道：
    “兄台體魄健碩，平日裏飯菜應當不差油水吧？
    倒沒有借此貶低兄台的意思，是以前有常年缺衣短食的學子猛地吃了太多，當眾在這吐了出來，失了顏麵，這才提及一句體己話。”
    “多謝官人如此照顧我這麽個粗人，我這人心寬體胖，吃不壞腸胃的。”
    一陣埋頭苦幹，少說兩斤有餘的飯菜很快就被壯漢吃完，青衣腸胃小，未免壞了知辛樓的格言，剩下的也由壯漢代為效勞了。
    兩人滿足地吃著飯後水果，喝著豆漿。
    這時注意到幾位匆匆上樓打菜的學子頗有些不一樣。
    他們眼睛通紅，臉上纏著繃帶，就打菜的這一會兒功夫卻一直都掩著嘴咳嗽。
    若隻一人如此可能隻是傷風，但那同行的幾人卻都是如此咳嗽不止，不免讓人往別處想。
    並且旁的學子見到他們來打菜，都是連忙讓出排隊的位子謙讓他們幾位，就連盛菜的夥夫都不肯收他們的錢。
    他們也不在這就餐，用的是鐵製的飯盒打上六七人的飯菜立馬就走。
    看著壯漢疑惑模樣，青衣主動解惑道：
    “這幾位就是我之前與你說過，為了研製雷酸汞，熏壞了眼睛和喉肺，還挨了炸的學子。
    可別誤會他們是患了傳染病才被人如此避忌，這可不是避忌，而是出於敬重。
    雷酸汞已經能夠成功爆炸了，說明最要緊的關竅他們已經突破，現下隻要試驗雷酸汞儲存的隱患並真正應用於底火，那大功就算是告成了。
    不僅是子彈底火，還有炮彈底火、拉環手雷、地雷這些就都能研製出來。
    想必是這等要緊時候他們連飯都顧不上吃。”
    壯漢：“雖說還沒正式開始與諸位一起研造器物，但也已經能想到要是我們能研製出這般國之重器的話，想必也會是如此振奮人心吧。”
    “那是當然，而且我們要走的路比他們還要長，還要重要！
    知曉我們這一組研究的是什麽嗎？是合金！
    要想讓彈簧經過無數次伸展和壓縮仍然不疲勞失效，靠的就是往鋼鐵裏按照我們如今尚未可知的比例添加尚未可知的元素。
    撞針亦是如此，要讓它反複撞擊底火成功激發而不變形，就得摸索出什麽樣的合金可以保證它一直不變形。
    還有槍管。
    現今我們的槍管隻能用卷鐵法製造。
    就是用燒紅柔軟的鐵片包括上鋼條，再趁著鐵片通紅還算柔軟時一點點敲出鋼管的輪廓。
    最後那一條縫，也隻能將鐵管接縫處重新燒製到接近熔化再凝固。
    這樣製造的槍管，那條重新接成的縫就成了最薄弱的地方。
    槍管射擊多次後就一定會在某一天突然炸膛，這樣的槍管更是不可能用於連發槍械的槍管。
    之至於澆鑄法兄台是這方麵的行家更是知道，澆鑄的槍管冷卻後會有沙眼，比卷成的槍管更不經用。
    要想製造出可用的連發槍械，就得靠我們摸索提高槍管耐用的合金材料。
    而要想像天上那樣製造出無縫槍管，就必須得要造出比鐵還要堅硬的合金鑽頭。
    用那個鑽頭一點一點鑽削經過鍛造後質地緊密的實心鋼棍。
    最後用合金拉削刀拉出膛線來。
    而要摸索出合金來，我們就得從世間無數的金屬礦中找到天上所說猛、鉻、鎳、鉬、鎢等等金屬元素。
    我們隻粗略地知道這些元素有哪些特性，可如何分離、如何熔煉這些元素，又如何從這麽多不確定中確定我們找對了元素，這都得我們用漫長的時間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摸索出來。
    我甚至現在就可以想象，等到我們掌握了這些合金技術的時候，我們摸索總結出的經驗編寫成書，一定是堆積如山的！”
    這一層的食堂中陷入了寂靜無聲，隻剩了青衣年輕人含著顫音的話語回蕩耳畔。
    那是在場無數學子們的感同身受。
    壯漢也終於清楚了自己即將要走的是什麽路。
    那是一條踏入了，就一生都走不到頭，也不知能不能成功的漫漫長路。
    忽然，一道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打破了這片短暫的寂靜，所有學子全部急忙跑到窗邊探頭看向了爆炸聲傳來的方向。
    “雷酸汞實驗區又爆炸了！快去救人！！”
    一時間不管是正在吃飯還是正走來要吃飯的學子，通通狂奔向了爆炸地。
    青衣和壯漢也在其中。
    他們的狂奔既是為了挽救同僚，也是為自己的前路發急，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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