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櫻之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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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政精準而致命的刀鋒開路下,我們如同在沸騰金色血海與枯骨風暴中穿行的孤舟。
每一次刀光閃爍,都伴隨著汙金飛濺、殘肢拋飛,勉強為我們撕開逼仄的縫隙。
腳步落下踏在粘稠的肉泥與滑膩的骨渣之上,發出令人作嘔的“噗嘰”聲。
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不可測的血窪或被下方糾纏的殘肢絆倒。
然而,前路迷障重重。
倒塌的貨箱、扭曲的金屬支架、深不見底的血窪構成了險峻的地獄迷宮。
“呼…呼…”
沉重的喘息從我喉嚨裏擠出,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鐵鏽與腐敗的腥甜,肺部火辣辣地灼痛。
“當!”
一聲金鐵交鳴。
刀鋒精準地格擋開一隻從陰影中刺來的、如同鐵釺般的銳爪。
撞擊的火星瞬間閃現。
她借著碰撞的力道輕盈旋身。
刀勢如流水般收回,已帶著我向左前方滑入一條相對寬闊的通道縫隙。
“吼!”
那隻被擋開的餓鬼失去目標,嘶吼著撞上後方湧來的同類,反而造成片刻的混亂。
然而,前路並非坦途。
數隻遊蕩的餓鬼嗅到氣息,嘶叫著圍堵而來.
她腳下如穿花繞樹,在間不容發之際閃過一隻撲擊的餓鬼爪牙。
同時,左臂如鋼鞭般向後橫肘猛擊。
“嘭!”
一聲悶響。
後肘狠狠撞在另一隻試圖偷襲我側翼的餓鬼胸口。
那餓鬼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打著旋倒飛出去,撞翻了後方的破木箱。
在這創造的瞬間空隙,春政手中太刀才化作一道驚豔的寒月。
“嚓——!”
一聲幹脆利落的斬切。
刀光精準地削斷了正前方一隻張開巨口撲咬而來的餓鬼膝蓋。
那怪物重心頓失,慘嚎著向前撲倒,恰好絆倒了它後麵的同伴。
“閣下!快走!”
春政借著這一擊造成的短暫空檔,毫不猶豫地拽了我一把,帶著我如脫兔般穿過這片危險的圍堵區。
我們衝入兩排巨大、傾頹的貨架形成的狹窄通道。
貨架通道內的空氣凝固著濃稠的血腥,每一步都能帶起腳下粘稠物質撕扯般的聲響。
我們幾乎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頭頂的金屬呻吟如同垂死巨獸的哀鳴,鐵鏽粉末不斷簌簌落下,迷得人睜不開眼,混合著汗水粘在皮膚上。
“小櫻…小櫻!”
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被四周更巨大的、遠處牲鬼的嘶吼和金屬扭曲聲無情吞噬。
春政像一道無聲的影子緊貼在身前,她的耳朵微微聳動,感知著周圍每一絲氣流的變動,太刀在幽暗中泛著冷冽的微光。
每一次刀光猝然亮起,都伴隨著利器切過腐肉和斷骨的悶響,以及餓鬼臨死前壓抑的嘶鳴。
她總能提前幾毫秒發現潛伏在貨架陰影或頭頂橫梁上的獵食者,無聲地解除威脅。
她的動作精準、冷酷、高效,每一次出手都隻發出最小的聲響,最大限度地避免吸引更多注意。
這是黑暗中的潛行,刀鋒是唯一的破曉。
貨架的盡頭是一個更加破敗、堆滿雜物和大型貨櫃殘骸的開闊地帶。
幾縷渾濁紅色的光線從天棚巨大的破洞漏下,勉強勾勒出地獄般的輪廓——堆積如山的廢料、凝固的金色血泊泛著詭異的光,還有…
角落陰影裏,一把歪斜的、勉強還能看出形狀的破舊金屬椅。
椅子上蜷縮著一個人影。
“小櫻!?”
我瞳孔驟縮,心髒像是被冰冷的鐵鉗攥住。
恐懼和迫切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疲憊和不適。
我不顧春政可能還在清除的潛在威脅,猛地從她身後衝出,踉蹌著,幾乎是撲到了椅子前。
椅子粗糙的金屬框架鏽跡斑斑,上麵沾染著大片暗金色和暗紅的汙漬。
瘦弱的少女被幾條粗糙的、浸透著血汙的鏈條牢牢綁縛在椅子上,她的頭無力地垂著,淩亂的粉發遮住了大半臉龐。
她身上破爛不堪的製服布滿了汙跡和撕裂的口子,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淤青和劃痕,有些傷口還在緩慢滲出不明的液體,與她蒼白如紙的膚色形成殘酷的對比。
“小櫻!醒醒!”
我手忙腳亂地抓住她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
那異常的低溫讓我心驚肉跳。
手指顫抖著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頭發,掌心感受到她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
她的皮膚冰冷得不像活人。
“咳…咳咳…”
在我焦灼的呼喚和拍打下,小櫻發出一陣細微的嗆咳,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終於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那雙曾明亮無比的大眼睛裏失去了所有神采,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痛苦、恐懼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她渙散的瞳孔對焦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凝聚在我臉上。
“……小林…前輩…?”
她的聲音極其微弱,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像在砂紙上摩擦,
“您…您怎麽…來了……?”
看到是我,她眼中沒有喜悅,反而瞬間湧上巨大的驚恐,虛弱的手臂似乎想抬起來推拒。
“快……快逃吧……”
她的氣息斷斷續續,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斷絕,金色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她嘴角溢出,沿著下頜淌落,
“別……別管我了……它們…太多了……你們…撐不住…的…”
最後的字音幾乎含在喉嚨裏,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悲哀和放棄。
與此同時,春政無聲地移到了我和小櫻前方幾步之遙。
她背對著我們,脊背挺直如槍。
刀尖斜斜垂向地麵,幾滴粘稠的金色液體正順著寒光凜冽的刃口緩緩滑落。
她微微側頭,那雙淡綠的眼眸依舊銳利,冷靜地掃視著我們剛剛穿過的貨架通道盡頭,以及這片相對開闊的、堆滿障礙物和血腥汙穢的場地邊緣的每一處陰影、每一堆掩體。
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血腥和金屬鏽味,還有一股更深沉的、被絕望氣息攪動的不安。
遠處,隱約傳來了更多金屬碰撞、重物拖拽以及越發密集、此起彼伏的非人嘶吼,仿佛無形的波浪,正朝這個暫時的避風港快速湧來。
頭頂的破洞投下的稀薄光線變得更加渾濁,仿佛被無形的腥氣汙染。
那些搖晃的、巨大的廢棄物投射下的陰影,此時也如同活物般不安地扭動著。
“先別說話,省點力氣!”
我的聲音在喉嚨裏繃緊得發疼,手指急切地摸索著纏繞在小櫻手腕和腰腹間粗糙冰冷的鐵鏈。
金屬環扣深深勒進她的皮肉,邊緣染滿了暗金色和她自己的血液——那幾乎和汙金融為一體的血液。
冰冷的觸感讓我心頭劇顫,但此刻顧不得多想。
“我這就給你解開,春政小姐會帶你出去的!”
小櫻的嘴唇無力地囁嚅了一下,似乎想再次勸阻,但最終隻是疲憊地闔上眼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青灰的陰影,更多的金色淚痕混著血汙滑落。每一滴液體都如同無聲的控訴,訴說著她承受的痛苦和絕望。
我的指甲在冰冷滑膩、布滿血汙的鏈條上摳挖,急切地尋找著搭扣或鎖鏈的弱點。
鐵環冰冷刺骨,滑膩的血液和膿狀物讓它們更加難以抓住。每一次拉扯都引得小櫻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細小的痛哼,讓我的心揪得更緊。
“春政小姐!幫我看看…” 我焦急地抬頭向春政求援。
她背對著我們,持刀的右臂紋絲不動,但左手已經按在了腰間另一柄短刃的柄上。
那雙淡綠的眼眸死死鎖定在貨架通道的入口處——正是我們衝進來的方向!
先前還隻是隱約的嘶吼和金屬撞擊聲,驟然間被另一種聲音取代——或者說,覆蓋。
咚…! 咚…!咚…!
沉重、緩慢,卻帶著一種令整個空間共振的恐怖力量感。如同巨型攻城錘正在有序而冷酷地撞擊著大地。地麵上的肉泥、金屬碎屑甚至小灘的血窪都隨著那規律的“咚咚”聲微微跳動。
那不是腳步聲,更像是……某種更龐大、更沉重的東西在碾壓地麵,拖著巨大的分量前行。每一步落下都讓鏽蝕的貨架結構發出更加不堪重負的呻吟,頭頂的鐵鏽粉末如紅雪般簌簌落下。
“噫——噫噫噫——!!!”
通道入口處,剛剛被春政清理掉小股餓鬼的陰影裏,爆發出成片更加淒厲、更加狂亂的尖嘯!不再是之前那種試探性的嘶鳴,而是充滿了驚恐的、亡命奔逃般的哀嚎!
數十隻瘦骨嶙峋、渾身裹滿汙金血垢的餓鬼如同驚弓之鳥,爭先恐後地從貨架通道裏連滾帶爬地竄出來。它們跌跌撞撞,互相推搡踐踏,完全沒了之前的凶戾貪婪,隻剩下被絕對掠食者驅趕的、魂飛魄散的恐懼。它們慌不擇路地撞翻沿途的廢料堆,跳入血泊,隻想逃離那通道深處傳來的、如同死亡鼓點般的沉重聲音。
通道入口的陰影被這些逃亡的餓鬼攪動,光線更加昏暗混亂。
就在這一片混亂的逃亡浪潮之後——
一個巨大的、輪廓模糊的陰影,緩緩堵塞了整個通道口。
光線被它龐大的身軀吞噬了大半。隻能隱約看清那是一個極其魁梧的、佝僂著的輪廓,身上似乎覆蓋著厚厚的、不斷滴落粘稠液體的板狀物,邊緣處掛著斷裂的鏈條和破損的鏽蝕鋼板。
它的每一次邁步都伴隨著金屬扭曲的刺耳“嘎吱”聲和沉重的“咚”聲。
幾縷渾濁的紅光勾勒出它巨大的、如同畸形石錘般的手臂末端,那根本不是什麽爪牙,更像是某種巨大、粗鈍的骨質增生塊。
隨著它的前進,周圍的氣流都似乎變得粘稠而充滿壓迫感。
“牲鬼……”
春政的聲音冷得像冰河深處的水流,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那隻按在短刃上的手緊緊攥住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另一隻握持太刀的手穩定如磐石,但刀尖微微調整了角度,對準了那堵正在碾壓而來的、名為“牲鬼”的絕望之牆。我能看到她原本冷靜的側臉線條繃緊,淡綠色的機械瞳孔收縮成像毒蛇般細線。
小櫻虛弱地睜開眼,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通道入口。
當那個巨大的陰影輪廓映入她渙散的瞳孔時,那雙眼中最後一絲微光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認命。
她甚至不再顫抖,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看到那怪物時被徹底抽空。
“它……過來了……” 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你們……逃不掉的……”
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海水,瞬間灌滿了我的肺腑。牲鬼,這種隻存在於傳聞中、如同移動天災般的怪物,竟然就在眼前。前有堵截,後有無數被它驅趕的、更加瘋狂的餓鬼……
而我們,隻有三個人:一個瀕死的,一個已經耗盡力氣的,以及……春政。縱使她刀鋒無雙,麵對這鋼鐵與血肉構成的恐怖怪物,還有那如海嘯般潰散的餓鬼狂潮……
哢嚓!
一聲細微但清晰的斷裂聲讓我猛地回神。我低頭,發現一枚磨損嚴重的鐵鏈搭扣終於被我拚盡全力用指甲撬斷了!小櫻手腕上的一道束縛鬆脫了!
“至少……解開她……”
我咬緊牙關,繼續和另一道鎖鏈搏鬥,手指被粗糙的邊緣劃破也渾然不覺。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
無論麵對什麽,我們都需要行動起來!
春政依舊站在原地,背影像一尊被澆鑄在即將引爆的火線上、卻巍然不動的鋼鐵雕像,直麵著那步步緊逼的、裹挾著腥風血雨與金屬哀鳴的龐然陰影和它引發的潰逃狂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