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經曆的坎坷，比兒要多得多，兒這一點不算什麽。”
    魏崇延欣慰地點了點頭：“治大國如烹小鮮，為父能理解你的雄心壯誌，我年輕的時候，站在這福延宮門口，也立下衝天之誌，我認為大魏國富民強，必然能一統天下，不顧朝臣反對，傾全國之兵南下，一路敗晉軍，滅吳國，使江南垂首！晉國國君慌忙派使者來稱臣！”
    “江南那些號稱繼承了聖人道統的大儒，也紛紛為朕注下經書！”
    “朕的大軍，如同那鋼鐵洪流一樣踩碎了江南最硬的骨頭！”
    說到這裏，魏崇延目光中散發出明亮的光，那是對年輕時候的懷念。
    “那時，朕登上姑蘇摘星閣，俯瞰天下，大周占星師預言的那個一統天下的人就是朕了！”
    說到這裏，他的音量提高，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好幾十歲一樣。
    “那時，國內反對的聲音都閉上了他們的臭嘴！三百年的混戰將在朕這裏結束！”
    “刀劍終於可以化犁，士兵終於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文治即將開始，史書將為朕，一個隻有二十三歲的帝王，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朕的功績將比肩漢孝武皇帝，還有周太宗！”
    說到這裏，魏崇延頓了一下，目光落向自己的兒子。
    “可惜啊，氣吞萬裏如虎，兵敗卻如山倒！明明朕已經完全戰勝了朕的敵人，他們都已經臣服於朕，朕已經大赦天下，已經準備推行千古仁政！為什麽還會有人站出來反對？為什麽？”
    “朕想不通！秦州六郡之地，他們難道不知道朕是一個仁君嗎？難道沒有看見朕允諾天下的減免賦稅嗎！難道不期待一個沒有戰爭的天下嗎！”
    “為什麽他們寧願被鐵蹄踏碎，寧願葬身太湖之畔，也要與朕作對！甚至不死不休！”
    隨即，他嘴角邊露出苦笑。
    “朕狼狽地退回北方，回到這裏的好幾年，終日抑鬱，朕怎麽都想不通！”
    “後來有一日，你的大哥來找朕，他說朕殺了太多人，天下人不信任朕！朕告訴他，是那些人該死啊！他們為什麽一定要反對朕！他們乖乖投降不好嗎？大家一起共享太平盛世！是他們該死！”
    “你大哥說，沒有任何一個保衛家園的人理所應當地去死，而我們的官吏、將領有太多的私心，為了更多的利益，他們摧毀了敵人的家園，改變了那裏原本的秩序。”
    “許多人的確被我們的鐵蹄征服，但我們的鐵蹄卻無法征服所有人！當年李恪在秦州騎兵，快速進入荊州，一呼百應，便是最有力的說明！”
    “父親說的是。”魏程說道。
    “那幾年，朕不理朝政，都是你大哥上下打點，兢兢業業，從朝廷到各州，麵麵俱到，又有無忌與他一同執政，效果極佳，人心逐漸穩定。”
    “朕也從消沉中走出來，朕以前不讚同你大哥的理念，認為他那些隻是婦人之仁！”
    這時，王振在殿外道：“陛下，今日的藥準備好了。”
    “兒去取過來。”
    魏崇延點了點頭。
    魏程從王振手中取來藥，走到魏崇延麵前，吹了吹，親自喂魏崇延。
    “父親，小心一點。”
    “你大哥是一個真正的仁者！”說到這裏，魏崇延露出了悲傷之色，“朕以前就是不讚同你大哥的理念，朕認為誰不服，就殺到服為止！等到朕有一天開始意識到，可惜……可惜你大哥勞累成疾，他才十八歲！十八歲就離開了我們！”
    魏崇延眼中的悲痛已經難以掩飾。
    “是朕害死了他！是朕害死了他！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就要擔負起如此重任，朕對不起他……”
    魏崇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父親，人死不能複生，您不要太過激動。”
    魏崇延點了點頭，他接過魏程手中的藥，像往常一樣喝起來。
    喝完之後，歎了口氣：“我一直讓你以你大哥為榜樣，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大魏。”
    “兒知道父親的一片苦心。”
    “無忌現在正在大力推行均田，我知道你不讚同，但沒有辦法……”魏崇延忽然一頓，微微蹙眉。
    然後用震驚的眼神看著魏程，想說什麽，卻突然噴出了一口血。
    魏程連忙將魏崇延攙扶住。
    魏崇延緊緊抓住魏程的衣服，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來人……”
    但他的聲音沙啞無力，別說門口，就算麵前的魏程也隻是勉強能聽見。
    魏崇延的手開始顫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大魏！”
    “你是在弑父……”
    “您之前跟我說過，為了一統天下，必要的犧牲是應該的。”
    “你這個逆……”
    “夠了！父親！你知道我這些年活得有多累嗎！”魏程眼神瞬間變了，變得冰冷如雪，“我無時無刻不要聽您說大哥的事！您那麽喜歡大哥的仁德，您自己呢！殺人如麻！您是怎麽登上皇位的？”
    魏崇延全身一顫，麵色蒼白如紙，瞬間蒼老了三十歲。
    他似乎已經發不出聲來了，隻是用力皺緊眉頭，搖了搖頭。
    “我很孝順了！您喜歡仁德，我無時無刻不擺出一副仁德的樣子！我都是為了讓您高興，讓您從大哥的死當中走出來啊！”
    “您知道我心中也有很多執政的想法嗎！可我不能表達出來，我必須按照大哥的樣子去活著！我好累！您為什麽一定要和夏國議和，明明我大魏天下無敵，名將精兵百萬！為什麽要忍氣吞聲！”
    “我多次提到聯晉滅夏，這就是滅掉江南最優之策！您為什麽不采納！”
    魏崇延很想說什麽，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眼中滿是悔恨。
    “我不想這麽做的！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魏在錯誤的道路一錯再錯下去！父親！為了大魏，我什麽都願意去做！”
    魏崇延依然用力抓住魏程，但他的手在慢慢往下滑動。
    “父親，您不必擔心，現在朝堂上許多人都和我一樣的想法，都希望對夏國開戰，禁衛旅中那些將士們也早就想要再次南下了！”
    “您安心地去，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幫您完成沒有完成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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