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歌新調
    歸墟的風總裹著鹹澀的涼意，即便是肖飛這樣在深海戍守了三百年的玄甲衛，也仍會在每個月圓之夜，被那穿透水層的歌聲勾起舊事。
    三百年前，歸墟還是五界的練兵場。彼時玄穹帝君親率天兵在此演練，金戈鐵馬撞碎浪濤，他親自譜的《戍疆曲》順著洋流傳遍四海，每個玄甲衛都能跟著曲調踏準陣型，連海底的鮫人都會用尾鰭拍著礁石應和。可自從玄穹帝君閉關後，歸墟便成了禁地，隻剩那首《戍疆曲》的殘響，在深海的暗礁間反複回蕩，成了五界生靈對往昔的念想。
    肖飛的任務是守護歸墟入口的封印。他的玄甲早已被海水浸得泛出青鏽，手中的斬浪刀也生了細密的紋路，唯有腰間掛著的“留音石”始終光潔——那是當年帝君親手賜下的，能記錄天地間的聲音。三百年來，他無數次將留音石貼近水流，聽的都是《戍疆曲》裏熟悉的鼓點，直到今夜。
    今夜的月光格外亮，銀輝穿透千丈海水，在歸墟深處的“回音壁”上織成光網。肖飛正靠在礁石上擦拭兵器，忽然聽見一陣異樣的聲響。那聲音不像浪濤，也不像過往的歌聲，軟得像雲絮，輕得像晨露，順著水流漫過來，繞著他的玄甲打了個圈，又飄向更遠的地方。
    他猛地直起身，將留音石攥在手裏，循著聲音往歸墟深處遊去。越往深處，光線越暗，隻有那歌聲越來越清晰。那曲調沒有《戍疆曲》的激昂，卻帶著一種能沁進骨血的溫柔，像是母親哼給孩子的搖籃曲，又像是春風拂過草原的絮語。肖飛遊到回音壁前，看見光網中浮動著細碎的光點，歌聲正是從那些光點裏飄出來的，每一個音符都裹著淡淡的金光，落在水裏便化作小小的漣漪。
    他趕緊將留音石貼過去。留音石瞬間亮起暖光，表麵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將歌聲一點點刻進石芯。肖飛屏息凝神，直到歌聲漸漸淡去，光點消散在水中，才小心翼翼地將留音石收進懷裏。他握著石頭的手微微發顫——這不是尋常的歌聲，歸墟深處隻有玄穹帝君的氣息能如此純淨，這定是帝君的新曲。
    三日後，肖飛請了假，帶著留音石前往天界。他穿過南天門的雲層，直奔淩霄殿旁的“傳聲閣”——那裏有五界通傳的法器，能將聲音送到每個生靈耳邊。傳聲閣的守吏見他捧著留音石，神色凝重，連忙引他到法器前。肖飛將留音石放在法器中央，指尖劃過石麵，輕聲道：“此乃歸墟深處的新曲，煩請諸位傳與五界。”
    守吏激活法器的瞬間，暖金色的光芒從留音石中溢出，順著法器的紋路蔓延開來，化作無數道輕煙，穿過天界的雲層，掠過人間的山河，沉入深海的龍宮，飄進魔界的山穀，落在妖界的森林。
    最先聽到歌聲的是天界的仙娥。她們正在瑤池邊采摘蟠桃，忽然聽見空中飄來溫柔的曲調，手裏的籃子險些落在地上。那歌聲讓她們想起幼時在桃樹下聽師長講經的日子，心頭的浮躁瞬間消散，連指尖的花瓣都顯得格外柔軟。
    人間的江南正下著春雨。撐著油紙傘的書生走在青石板路上，忽然聽見歌聲從雨絲裏鑽出來。他停下腳步，任憑雨水打濕衣角，隻覺得那歌聲像江南的春水，漫過他連日趕考的疲憊，連心頭的焦慮都被撫平了。路邊的孩童聽見歌聲，拉著母親的手蹦蹦跳跳，嘴裏跟著哼起不成調的旋律。
    深海的龍宮裏，老龍王正對著奏折皺眉。近來四海的洋流有些紊亂，他正愁著如何調節，忽然聽見熟悉的水流裏飄來歌聲。那歌聲穿透水晶宮的牆壁，落在他的案前，讓他想起年輕時與玄穹帝君共飲的時光。他放下奏折，走到窗邊，看見宮外的鮫人正圍著珊瑚礁起舞，尾鰭拍起的水花裏都裹著笑意。
    魔界的山穀裏，向來好鬥的魔將正領著部眾操練。尖銳的號角聲中，忽然混入了溫柔的歌聲。魔將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百年前在人間流浪時，曾聽過一位老婦人哼過類似的調子，那時他剛經曆戰敗，是那調子讓他熬過了最冷的冬天。部眾們也停下了動作，眼中的戾氣漸漸淡去，連手裏的兵器都顯得不那麽冰冷了。
    妖界的森林裏，小狐狸正躲在樹洞裏發抖。昨夜的雷暴讓它受了驚，直到歌聲飄進樹洞，它才慢慢探出頭。歌聲像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它的皮毛上，暖得它忍不住蹭了蹭樹幹。不遠處的熊羆正啃著野果，聽見歌聲後，竟將果子遞給了旁邊的小兔子，往日裏的爭鬥仿佛都被歌聲融化了。
    五界的生靈都在談論這首突然出現的歌謠。有人說在歌聲裏看見了故去的親人，有人說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還有年邁的仙者認出，那歌聲裏的氣息與玄穹帝君如出一轍。
    “定是玄穹帝君在為五界祝福！”天界的老君撫著長須，目光望向歸墟的方向，“三百年前帝君練兵，是為護五界安寧；如今譜此新曲，是盼五界永遠和平。”
    這話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五界。人們開始在月圓之夜聚集，有人用樂器彈奏那首歌謠，有人輕聲哼唱，連歸墟附近的玄甲衛，都不再隻聽《戍疆曲》，而是常常將留音石拿出來，讓溫柔的曲調伴著海浪聲，守護這片曾見證過金戈鐵馬，如今滿是祥和的海域。
    肖飛依舊守在歸墟入口。有時他會看見鮫人遊到附近，用尾鰭拍打著節奏，跟著留音石裏的歌聲哼唱；有時會看見人間的漁船駛過海麵，漁民們對著歸墟的方向合十祈福；還有魔界的使者，帶著禮物來到玄甲衛的駐地，說要感謝帝君的祝福，願五界永遠不再有戰事。
    這日，肖飛又將留音石貼近水流。忽然，他聽見留音石裏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輕聲歎息，又像是在微笑。他抬頭望向歸墟深處，隻見那片深海裏，又有細碎的光點緩緩升起，順著水流飄向五界的方向。
    他知道，那是和平的聲音，是五界生靈共同的期盼，也是玄穹帝君用溫柔的曲調，為這片天地許下的，永恒的祝福。而這首從歸墟深處傳來的新調，會像三百年前的《戍疆曲》一樣，永遠留在五界生靈的心裏，伴著歲月流轉，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