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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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場邊緣,烈日炙烤著碎石堆,囚犯們揮汗如雨。唯獨一座茅草亭下,一個清瘦老者正用炭筆在粗紙上勾畫山勢。他穿著與其他囚犯相同的褐色麻衣,但衣領整齊地折在內側,腰間還掛著半塊殘破的玉佩。
我眯眼望去,問身旁的陳定邊:"那涼亭之下是何人?"
陳定邊咧嘴一笑:"回老爺話。那人原是個犯官,前些日子有人使了銀子,千叮萬囑小的多照看著些。"
"所犯何事?"我問道。
"這……"陳定邊搓著手,"沒提犯了啥事兒!小的瞧著,橫豎不是殺頭大罪,估摸著哪個官爺使了手段,才留他一條活路!"
我拍拍他肩膀:"此人有趣,我且去會會。"
陳定邊爽快點頭:"成!老爺盡管前去,我讓弟兄們離遠點。"
我走近草亭,老者頭也不抬,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便問:"老丈所畫可是老君山主峰?"
老者炭筆尖微微一頓,仍不抬頭:"閣下也懂堪輿?"
我回道:"略知一二。這山勢如臥虎,您卻將西麓斷崖畫成流水,可是有意為之?"
他終於抬眼。瞳仁清亮得不似囚徒,眼下有兩道疲憊的深紋:"爾等豈不知?那斷崖之處,向來便有暗流湧動,此乃天造地設之勢。"他指尖點向圖紙一處:"自春汛山洪肆虐之後,那崖底便似開渾水閘口。若非暗流,何以至此。"
我遞過酒壺:"我觀閣下儀表堂堂,氣度不凡,不知如何稱呼。"
老者微微一笑:"嘿嘿…… 如今不過階下之囚,哪配有個姓名?不過棄子罷了!"
我晃了晃酒壺:"酒,老丈可會飲否?"
他終是接過悶了一口,飲罷用袖口按了按嘴角:"郭允厚。"
"郭老丈因何入罪?"我問。
他用炭筆在圖紙背麵疾書,推給我看——“戶部舊事”四字。低聲道:“看來你非朝堂中人,可知逆案一事?”
我想起之前跟胖子討論過這段曆史,便回道:“略有耳聞。”
郭允厚又悶了一口:“好酒!你既知此案,便應速速離去,以免招來禍端。”
我笑了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應大其心容天下之物,平其心論天下之事。”
郭允厚眼光一閃:“好個平其心論天下之事。你且論之。”
我心想這郭老頭兒是想考我,負手而立道:“上位初定便多疑亂斷,剛愎自用。閹黨一案,無疑自廢武功……”
“且住!閣下究竟何人?”他那犀利的目光,像出鞘的短刀直刺過來。
晚春的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雷神宮後殿的青磚地上。眾人圍坐在長案前,茶香嫋嫋,卻掩不住空氣中的凝重。
胖子手裏捏著一疊從現代打印的資料,清了清嗓子:"郭允厚,萬曆三十八年進士,出身政治世家,曆任文安知縣、洛陽知縣、工部尚書、戶部尚書……"
"說重點。"大鯊魚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這人到底怎麽樣?"
胖子翻了個白眼:"急什麽?"他抖了抖紙張,"文安知縣任上,他主持修了三十裏河堤,抵禦了三次大洪水;洛陽任上,福王橫征暴斂,強占民田,他明麵上應付福王,暗地裏命令各監司按律辦事,不許加征,硬是保住了洛陽百姓的口糧。"
"喲,還是個硬骨頭?"猴子挑了挑眉。
"硬骨頭又怎麽樣?"胖子冷笑,"後來他當了戶部尚書,九邊軍餉冬衣從沒斷過,可崇禎一上台,查閹黨,他就被擼了。"
大鯊魚皺眉:"既然是好官,怎麽又跟魏忠賢攪一塊去了?"
胖子歎了口氣:"當時朝廷就兩股勢力,閹黨和東林黨。你想做事?行啊,選邊站吧,不然就躺平。"
猴子撓頭:"那他為什麽不選東林黨?東林黨不是號稱清流嗎?"
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郭允厚跟我說,東林黨人整天講學論道,評議朝政,可實際呢?土地兼並、財政崩潰、邊關告急。他們除了喊幾句"重整朝綱""肅清奸佞",屁用沒有。"
胖子點頭附和:"天啟年間,魏忠賢掌權,遼東軍餉按時發放;崇禎上台,加派三餉,逼出百萬流民!魏忠賢殺楊漣是不假,可他征礦稅、收商稅,養活了邊軍;東林黨魁錢謙益呢?收留個柳如是就花了三千兩,靠"冰敬炭敬"把國庫搬進自家地窖!"
大飛嗤笑:"魏忠賢的墳頭草都找不著了,東林書院倒重修了十二次。曆史的筆,果然握在活下來的讀書人手裏。"
老葉一直沉默,此刻突然開口:"這人可以救。"
眾人一愣,齊齊看向他。
老葉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第一,郭允厚曾任戶部尚書,在朝中人脈深厚,救了他,我們就能搭上這條線。"
"第二,他熟悉朝廷動向,能為我們提供關鍵情報,避免過度依賴姬家。"
"第三,他是個有底線的人。站隊閹黨,隻是為了借勢做事,比那些空談誤國的東林黨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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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點頭。曾飛虎的事讓我明白,在明朝混,光有錢不行,還得有政治靠山。
"怎麽救?"黑子突然出聲,"他可是朝廷欽犯。"
老葉微微一笑:"他不是普通囚犯——有人使銀子讓陳定邊"好生伺候",說明朝中還有人保他。我們隻要……"
他壓低聲音,眾人湊近。窗外,一隻山雀撲棱棱飛起,掠過雷神宮金色的簷角,消失在天際。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在茅草亭上,郭允厚盤腿坐在草席上,麵前攤著一張未完成的山水畫。他手持酒壺,自斟自飲,神色淡然,仿佛並非囚徒,而是一位隱居山林的隱士。
我和九麵狐走近時,他抬眼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郭大人好雅興。"我笑道,在他對麵坐下。
"階下之囚罷了,怎敢口稱大人?"郭允厚搖頭,卻還是給我和九麵狐各倒了一杯酒,"二位今日又至,莫不是與老夫這拙作有緣?若不嫌棄,且飲一盞粗茶,再細細品鑒如何?"
桌上的山水畫中,群峰如怒濤奔湧,墨色由濃轉淡層層推遠,最險峻處卻留著一道未幹的朱砂痕跡,像一道新鮮的傷口。山腳下歪斜的茅亭裏,兩個米粒大的小人正在對弈。留白處題了兩句詩:「曾隨鐵馬渡冰河,留得殘軀看劫灰」
九麵狐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笑道:"郭老先生大作自然是好。今日而來,便想與您談樁買賣。"
郭允厚眉頭微挑:"哦?老夫如今身無長物,不知有何奇貨可待價而沽?"
我緩緩拿起這幅畫:"這畫便是奇貨,先生可願割愛?"
郭允厚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失笑:"哈哈哈哈,閣下說笑了。若此為奇貨,不知所值幾何?"
我打斷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輕輕打開。
"這是……"郭允厚的目光瞬間凝固。
盒中是一尊黃膠花水晶雕刻的觀音像,通體晶瑩,在陽光下折射出柔和的黃色光暈。
郭允厚死死盯著水晶觀音,半晌才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此物價值連城,閣下這是何意?"
我淡淡道:"若以此物前去朝中打點周旋,老先生可脫困否?"
郭允厚雙眼微閉:“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閣下與我萍水相逢,卻重禮相贈,所圖非小。爾等若想自老夫口中,探得魏公藏銀之所,便是白費唇舌。”
話音未落,他身邊那個始終低眉順眼的小廝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待抬起頭來,竟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清秀麵容。"爹爹!"那少女淚盈於睫,執起父親衣袖輕晃,聲音哽咽,"爹爹,自您蒙冤被那逆案牽累,平日裏那些個與您稱兄道弟的同僚,竟都作鳥獸四散。如今這發配滇南的旨意一下,女兒瞧得分明,這哪是充軍發配,分明是要將您往絕路上逼呀!今天賜良機於此,女兒隻求爹爹莫要糊塗,切不可錯過這一線生機!"
九麵狐突然一個旋身,青絲飛揚間已卸去易容。她直視郭允厚,朱唇輕啟:"郭大人可還認得這張臉?"
郭允厚渾身一震,渾濁的眼中漸漸泛起光彩:"竟是你!"他長歎一聲,眼角泛起淚光:"老夫一生宦海沉浮,臨了竟要靠你這女娃子脫困。"
"大人是個好官。"九麵狐直視他的眼睛,"若無大人那日出手相救,民女早已做了刀下亡魂。"
郭允厚也不矯情,伸手取過紙筆,蘸墨疾書,隨後將信折好遞給我:"請將佛像與信一並送至此處,自會有人接應。"
我接過信,隻見上麵寫著"京師崇文門內,楊府"。
"大恩不言謝。"郭允厚深深看了我一眼,"日後自有回報。"
離開采石場後
九麵狐緊緊攥著信,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夫君,此信便由我去。"
我挑眉:"你?"
"奴家腳程快,兼之……"她咬了咬唇,"郭大人對我有恩,若不是他當年暗中相助,奴家早亡於錦衣衛之手。"
我答應她後,九麵狐嫣然一笑,突然湊近在我唇上輕啄一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山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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