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眸中升起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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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扶楹仍垂著臉,嘟囔般的話語軟軟的卻有直擊人心的力度。
“近日,我時常想到你一個人待在這院子裏的畫麵,心中十分不安。”
她將口中的不安從情緒裏表達出來,瞧著無比真摯。
“不安什麽?”裴舟的語氣仍未見變化。
但他的眼神卻已然不同,甚至比他的臉色更快的柔和了下來。
柳扶楹突然抬頭,他也迅速的移開目光似做掩飾。
“若非國舅爺救我一命,我興許已經死了,但我的救命恩人卻終日隻能待在這一方囚籠小院受盡淒楚之苦,我自然是不安的。”
裴舟霧目視前方,看著院中石桌上被他碰倒的茶盞。
盞中茶水已盡數流淌而出,將地麵浸了一團濕氣。
可他呢,他的心,他整個人早就已經濕氣團團陰冷不堪,即便日光直射在身上,他都覺得感受不到溫暖。
“不安又如何?”
他這話問的是對麵的人,可那語氣又好似是在對自己說的。
不安如何,不甘又如何?
“是,是不能如何,我也沒有辦法能光明正大的將你救出去,所以我說哪怕我隻是來陪陪你緩解你的苦悶也是好的。”
有的時候,柳扶楹都佩服自己說瞎話的能力。
與那些巧言令色哄騙女子的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需要。”
裴舟霧嘴上是這樣說,但柳扶楹能看得出他逐漸動容的神色,語氣也不如開始那般的冷硬。
說明,她這些瞎話是有用的。
他轉身進了屋,也沒有製止她進來。
進門後,她就開始掏自己懷裏的東西,一瓶接一瓶的,沒拿穩掉了一瓶下去軲轆到了裴舟霧的腳邊。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人影便已經竄到他身邊蹲下將其撿了起來。
同柳扶楹一塊起來的,還有她臉上的笑容。
“這些都是我給你帶的藥,有治療頭痛腦熱的,還有風寒風熱病症的藥,或是跌打損傷止血藥,還有還有,還有防蚊蟲的藥,夏季山裏的蚊蟲應該會很多。”
放到桌子上,大概有六七瓶。
“每隻瓶子上我都貼了紙,這樣等你用的時候就不會弄混了。”
她又拾起一隻瓷瓶,揭開蓋子倒出一顆藥在手上,說:“你看,我知道你這裏肯定不方便熬藥,所以我就幫你熬好了又製成藥丸,這樣是不是很方便。”
什麽她幫他熬製成藥丸的。
那分明是她讓金梨去藥店買的藥丸,沒有任何是出自她親手。
但,裴舟霧好像真的信了。
“你……”
“沒事,一點都不麻煩,如果這些東西能對你有幫助的話,我會很開心的,還有……”
她突然變得欲言又止,也引起裴舟霧皺眉。
“還有什麽?”他問。
柳扶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要把事說的清楚明白。
“還有,我想你應該很想知道外麵的情況尤其是家人的。”
說起家人,裴舟霧的眉頭擰的更緊。
果然,這是他最在意的。
“特別是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他們確實有受影響,不過你放心,我聽說一個月前,太子已經重回集文殿去讀書了,說明皇上還是看重他的。”
太子是裴舟霧的皇後姐姐所生之子。
裴舟霧謀逆一事的確對皇後及太子有影響,聽說皇後的鳳印都被取走了,由下麵的貴妃代理六宮。太子也是,之前已經好幾個月沒去集文殿讀書,都傳皇帝準備廢太子。
她方才說的關於太子已經回了集文殿一事,也是真的。
隻要太子之位還在,皇後就不會有事,裴家就不會有事。
如此一來,裴舟霧也該放心些。
再看裴舟霧,不知他的眼底何時漫上了水汽,隨之眼眶也開始發紅。
柳扶楹果然拿的很準,想要戳中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還得是他最在意最怕連累的親人。
他轉過身去,怔怔看著窗外遲遲不語。
窗外的竹樹被風吹的簌簌而響,如同裴舟霧心中寂靜的呐喊。
柳扶楹也不說話,隻安靜的陪他待著。
良久,裴舟霧終於出了聲。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月螢。”關於名字,柳扶楹早就已經想好了怎麽回答,“我叫蘇月螢,我娘說生我的那晚看見月下有流螢紛飛,所以給我取名月螢。”
蘇姓是編的,但月螢卻並非騙人。
隻不過這個小名,這世上知道的唯有母親和她以及金梨。
“也正好就是這個時節呢,裴國舅會不會也偶爾在夜裏看見飛過的螢蟲?”
裴舟霧沒接這話,而是細細琢磨起來。
“上京城的蘇家……”
“我並非什麽大家小姐。”柳扶楹急急打斷他,接著又道:“今日初一,我是跟著我們家老太太一塊上山燒香然後偷偷跑出來的。”
麵對裴舟霧回過身來滿麵疑惑,柳扶楹繼續開口。
“我隻是大戶人家的一個丫鬟,微不足道的人物。”
“是嗎?”裴舟霧多了幾分疏離。
她說她隻是個丫鬟,可她的著裝包括衣料絕非普丫鬟能穿的起的。
上回隻當她是因為陌生而有所隱瞞,可今日,今日她這話倒像是謊言,倒不是說丫鬟中沒有像她這般貌美的,但她的打扮,真的不像個丫鬟。
而這樣的疏漏,柳扶楹又怎會不知。
既然清楚,那便說明她是故意的,故意讓裴舟霧疑心以為她在騙人。
“是,是真的。”柳扶楹肯定的點頭。
她不說實話,自是讓裴舟霧多了許多芥蒂。
“既然是這樣,蘇姑娘還是盡早回去吧,萬一你家老太太需要用人而找不到你,隻怕要生氣。”
“是,是要回去的。”
柳扶楹也裝模作樣的說話變了調,一副窘迫難堪的樣子。
“我知道我這樣的身份是不配說陪著國舅的,我就是,就是……因為惦念想來看看。”
“我……”裴舟霧語噎。
他倏然冷淡,不是因為嫌棄什麽丫鬟的身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這就回去了,也確實該回去了,再過不久就得下山了。”
她將頭埋的很低,儼然是受傷的神情。
“我這就走了。”
說罷,低著頭轉了身。
出門之後,她直繞向屋後去往潭邊。
竹影交疊,裴舟霧並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身影,隻能看到個模糊的影子,隱隱約約看見她下了水。
“你知道什麽……”
裴舟霧吐出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