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三年,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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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竹院。
裴舟霧獨自一人回了這裏,外麵的守衛已經撤去了,現下正由他出入隨意。
他此時站著的地方,正是那夜拜天地的位置。
那晚新婚夜恍若還在昨日,可他卻兀自起了疑,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關久了關的發瘋了。
什麽蘇月螢,什麽妻子,都是他發了瘋幻想出來的一個人。
不然,怎麽會滿上京都找不出人來。
自他入天牢後後,皇後姐姐就開始幫他找人,然找了幾天竟都沒能在上京城找出一個與他描述相似的叫蘇月螢的人。
他們都說,他是關太久憋出什麽毛病了。
可如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象,蘇月螢也是假的,那流螢發簪又是怎麽回事?
他低著頭,有晶瑩的淚滴砸落在手心的木簪子上。
難道,這木簪也是他發了瘋自己刻製的?
他不信!
收緊了發簪,他轉身大步朝著臥房過去,抬手一推踏進了門,桌上的茶盞及床上的被子都如他走的那日無甚區別,還是那個無人來過無人動過的老樣子。
再打開竹櫃,現出裏頭擺放整齊的女款衣衫時,淚水越發大顆的又從他眼眶裏掉了出來。
眼淚的苦澀從嘴角蔓延到了心頭。
他一手撫摸衣服,另一手卻用木簪尾部的利端紮向自己的手心。
他想用疼痛證明,眼前所見並非假象。
不過片刻,滴滴鮮血便如同斷線的淚珠一樣滾落不停。
“他們都說你是假的……阿螢,隻有我知道你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是與我說好了要白首偕老的妻子。”
壓在最底下的喜服被他翻了出來,大紅的顏色格外灼人眼。
“是不是……”
他抓緊了喜服,指縫滲著血連帶的木簪子也被染個通紅。
“上次沒有答應帶你去流螢地,所以你生氣了?”
上回她說想再去新婚那晚的流螢地看一看,當時他擔心她生了病故而沒有答應。
“你氣我,所以懲罰我,是嗎?”
“阿瑩……”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求你了……”
“不要離開我。”
“……”
裴母氣喘籲籲找到裴舟霧的時候,他正跪在地上抱著喜服泣不成聲。
月光照進窗戶,將他印在牆上的影子襯的可憐。
那麽大個的一個身子,蜷在一起竟也隻有小小的一團。
“阿舟。”裴母進門蹲在他身邊,紅著眼睛勸慰他,“我答應你,若真有那麽一個人,母親一定翻遍整座上京城也會將她找出來,隻要你喜歡,母親一定好好對她,不會苛待她的。”
裴舟霧不作回應,抱在胸口的喜服上落了大灘的淚將之染成深紅。
“上回,母親為顧大局說了許多讓你傷心的話,是母親不好。你是男孩子,母親對你從小嚴苛隻盼你能長成個德才兼備、孝悌忠信的好兒郎,你從來沒有讓母親失望過,你做的遠比母親期望的還要好。可母親一味的嚴厲從來沒有關心的你內心真正的需求和感受,母親悔時已晚卻也想好好補償你。”
她抱住裴舟霧,說話間也起了啜泣之聲。
“這回,母親不再管束反對你,等找她,一定幫你風風光光迎娶她進門。”
“母親……”裴舟霧咬緊牙根,咽著苦澀開口,“我沒有瘋,我說的都是真的,阿螢她是真的,我同她拜過神明拜過天地,她是我的妻子,她是真的。”
他聲似泣血,無助像個孩童。
“我知道,母親知道。”
她退開身,麵向著裴舟霧露著滿臉的懇切。
“可是阿舟,照西的百姓如今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西晉大軍在邊城燒殺搶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那邊正哀鴻遍野,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他們等著你來拯救他們。明日你安心的出征去,母親發誓不管京中京外掀破了天也將你心愛的妻子找回來,母親同她在家中等你回來。”
“若是她,她一定也不願意看你這般墮落,就當是為了她,等你掙下那潑天的軍功回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不受拘束的同她在一起,今後再沒有什麽能夠阻礙你們。”
“阿舟,你必須得振作。”
“……”
月色寧靜,柔和的光始終不改初心照耀塵世。
不管陰晴,月亮始終懸掛於空,偶爾被陰霾遮掩也終有褪去灰暗重現人世的時候。
它的清冷,它的耀眼從不曾蒙塵。
“好。”
裴舟霧終於應下。
……
出征當日,幾乎全城相送,所有人都將擊退敵軍的希望落在他的身上。
此役慘烈又曠日持久。
一戰打了三年。
節節敗退的西晉大軍撤出照西,又拐去允南沈修年管轄的地方,沈修年苦守三年已然有些無力抵抗,正一籌莫展之際,裴舟霧神兵天降帶著大軍支援了過來。
沈修年原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裴舟霧。
也,不願再見他。
奈何戰事吃緊,沒有裴舟霧的支援勢必撐不下去,便也避免不了日常的接觸。
可回回看見裴舟霧,沈修年總會想起三年柳扶楹對他說的話。
說她懷了裴舟霧孩子的話!
最後一役中,二人齊心大破敵軍勝了最終之戰。
沈修年卻在此戰中為救下屬受了重傷,一連數十個日昏迷不醒。
“將軍,剩下的都是些戰後修整的事交給我們就行,將軍也受了不小的傷,還是同沈將軍一起去後方城鎮看看大夫好好休養一陣吧。”
裴舟霧屬下的將士真心向他提議。
他放下筆,吹幹紙上墨汁將其塞進信封準備讓人快馬送回上京城。
同時,開口又說:“聽說沈將軍舉家遷來了允南,他的家人妻兒都在這裏,明日我跟車親自送他回去,就當是報他當年在香山替我查案還我清白的恩情。沈將軍也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我對他亦是極其欣賞。”
去沈家……
柳扶楹可不知道他要來沈家。
三年過去,她已很少再想起裴舟霧。
就如她當年所想的那樣,再深刻的過往也終究會隨著時光流逝而漸漸消逝。
彼時,她正靠坐在沈家街尾一戶街坊家的院子裏。
這家的女主人是個喪夫的寡婦叫沈結鈴,她有個四歲的兒子,還有一個弟弟相依為命。
沈結鈴正在院中的廚灶前捏麵團,而對麵樹蔭下,她的弟弟沈宜良執筆正寫著什麽,低頭的模樣極為認真。
柳扶楹一麵同沈結鈴說著話,一麵又時不時的將目光落在沈宜良的身上。
還記得初見沈宜良時,她難掩心頭激蕩的情緒,至今難忘。
因為這沈宜良的麵龐眉眼……和裴舟霧頗有幾分相似。
也隻有在見到沈宜良時,她才會念起遠在千裏之外的裴舟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