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臣陸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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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四年的深秋,長安城籠罩在一片肅殺之氣中。涇原兵變的叛軍已攻入丹鳳門,大明宮內亂作一團。二十八歲的翰林學士陸贄抱著一摞奏章,在長廊上疾步而行,青白色的官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陸學士!"一名內侍慌張地攔住他,"陛下已準備移駕奉天,您快些收拾行裝吧!"
陸贄眉頭緊鎖,清瘦的麵龐上沁出細汗:"勞煩告知陛下,臣需先將這些奏章整理妥當。"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遠處傳來喊殺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陸贄卻恍若未聞,伏在案前奮筆疾書。當他終於抱著幾卷文書趕到宮門時,德宗的車駕已經準備啟程。
"陸愛卿,"車簾掀起,露出德宗憔悴的臉,"朕還以為你不來了。"
陸贄深深一揖:"臣豈敢不來?隻是這些奏章關乎國事,不敢輕棄。"他遞上一卷墨跡未幹的紙,"這是臣剛擬的《奉天改元大赦製》,請陛下過目。"
德宗匆匆瀏覽,眼中漸漸有了神采:"好!好!赦免諸道拖欠賦稅,犒賞勤王將士...愛卿深知朕心!"
馬蹄聲碎,車駕在夜色中向奉天疾馳。陸贄騎在馬上回望長安,熊熊烈火中,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初入長安時的自己——那個十八歲中進士的江南才子,滿懷抱負地踏入這座天下中樞。
"陸學士的策論,當為第一。"當年主考官的聲音猶在耳邊。然而寒門出身的他,即便文采斐然,也隻能從華州鄭縣尉做起。直到三年前,宰相鄭餘慶讀到他的《均節賦稅疏》,驚歎"此王佐才也",才將他推薦入翰林院。
寒風刺骨,陸贄裹緊了單薄的官袍。身旁的同僚瑟瑟發抖:"此番出逃,不知何時能回長安..."
"隻要陛下在,大唐就在。"陸贄的聲音堅定如鐵,"叛軍雖盛,終不得人心。"
奉天城中條件艱苦,德宗暫居在一座舊衙門內。陸贄每日伏案至深夜,起草一道道詔書。
他的文筆既有儒者的風骨,又切中時弊,所擬詔令傳至各鎮,竟使不少觀望的節度使紛紛派兵勤王。
這日深夜,德宗突然召見。陸贄踏入臨時書房,發現皇帝正對著一封密信發抖。
"愛卿..."德宗將信遞給他,"李懷光也反了。"
陸贄心頭一震。李懷光是朔方節度使,手中握有精銳邊軍,他的背叛意味著奉天城危在旦夕。
燭火搖曳,映照著陸贄棱角分明的側臉。他沉思片刻,突然跪下:"陛下,臣請即刻起草詔書,加封李晟為同平章事,總領諸軍!"
德宗猶豫:"李晟雖忠勇,但資曆尚淺..."
"正因如此,叛軍必不防備!"陸贄目光灼灼,"李晟用兵如神,當此危局,唯有出其不意!"
德宗終於點頭。陸贄當即揮毫,一篇《授李晟鳳翔隴右節度使製》一氣嗬成。詔書送出後,他又接連起草了《慰問將士詔》《諭河北諸鎮詔》,字字如刀,直指人心。
一個月後,李晟果然大破叛軍,奉天之圍遂解。德宗拉著陸贄的手感歎:"非卿之謀,朕幾危矣!"
興元元年,德宗還京,陸贄被擢升為諫議大夫。每日上朝,他挺拔的身影總是立於文官前列,所奏之事皆切中時弊。
"陛下,"這日朝會上,陸贄手持玉笏出列,"如今天下戶口減半,而賦稅倍增。臣請行"兩稅法",量入為出,均節賦稅。"
朝堂上一片嘩然。戶部侍郎裴延齡立刻反對:"陸大夫此言差矣!朝廷用度浩繁,若減賦稅,軍費何出?"
陸贄不卑不亢:"裴侍郎可知,關中有老婦為納賦稅,竟賣孫鬻女?"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布帛,"這是臣在奉天途中,百姓所遞血書!"
德宗動容,接過血書細看。最終,陸贄的《均節賦稅疏》獲準試行。然而他沒想到,這道奏疏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為他埋下了禍根。
貞元七年,四十一歲的陸贄終於拜相。入主政事堂的第一天,他在案幾上刻下"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八字以自勉。
"陸相,"老仆擔憂地勸道,"竇參大人送來賀禮,您為何退回?"
陸贄頭也不抬:"竇參結黨營私,其禮豈可受?"他展開一份奏章,"你看,這是彈劾他貪墨河朔軍餉的狀子。"
老仆欲言又止。誰不知道竇參不僅身居相位,更與宦官首領霍仙鳴交好?但陸贄渾然不懼,次日便將彈章呈上。
德宗閱後卻麵露難色:"竇參乃老臣,此事...容後再議。"
陸贄心中暗歎。這些年來,他明顯感到德宗變了——那個在奉天虛心納諫的皇帝,如今越來越寵信宦官,猜忌大臣。
果然,沒過多久,一場針對陸贄的政治風暴悄然醞釀。竇參聯合裴延齡等人,不斷在德宗麵前進讒言。
"陛下,"一次私宴上,竇參故作神秘,"陸贄常與李晟密會,恐有異圖啊。"
德宗將信將疑:"陸卿素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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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掌權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裴延齡添油加醋,"近日又頻頻聯絡藩鎮,其心難測..."
風吹燭影,德宗的麵容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貞元十年冬,一場大雪覆蓋了長安。陸贄在政事堂批閱奏章至深夜,忽聞聖旨到。
"門下侍郎陸贄,交通藩鎮,圖謀不軌,貶為忠州別駕,即刻出京!"
陸贄手中的筆墜地,墨汁濺在官袍上,如一團化不開的血跡。他緩緩跪下接旨,竟反常地沒有自辯。
"老爺!"老仆哭著收拾行裝,"您為何不向陛下解釋?那些罪名分明是誣陷!"
陸贄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聲音平靜得可怕:"陛下既已疑我,辯解何益?"
次日黎明,一輛簡陋的馬車悄悄駛離長安。陸贄隻帶了老仆和幾箱書籍,在城門處,竟無一人相送。
"停車。"陸贄突然道。他下車走向路旁一個瑟瑟發抖的老農,將身上的狐裘披在對方身上。
"老爺!"老仆驚呼,"此去忠州千裏之遙,天寒地凍..."
陸贄擺擺手,轉身上車。馬車漸行漸遠,雪地上隻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忠州地處巴蜀僻壤,氣候潮濕多瘴。陸贄到任後,住進了一座破舊的官舍。當地官員知道他是"罪臣",大多避而遠之。唯有老仆不離不棄,每日為他熬藥祛濕。
"阿福,你看這忠州百姓,多有患瘴癘者。"一日,陸贄指著街邊骨瘦如柴的百姓說,"我少時曾習醫術,不如..."
從此,陸?白天處理公務,夜晚研讀醫書。他派人四處采集草藥,親自為百姓診治。漸漸地,"陸別駕"的名聲在忠州傳開,每日都有百姓排隊求醫。
貞元十五年春,陸贄在官舍後院開辟了一片藥圃。他彎腰查看新栽的草藥時,忽聽身後有人喚他。
"陸...陸相?"
陸贄轉身,看到一個風塵仆仆的官員,竟是昔日的同僚韋處厚。
韋處厚紅著眼眶:"下官奉命巡察巴蜀,特來拜見。"他壓低聲音,"朝中皆知您冤屈,竇參已伏誅,裴延齡也失勢了..."
陸贄手中的藥鋤落地,濺起些許泥土。片刻沉默後,他卻問:"陛下...可采納了我的《均節賦稅疏》?"
韋處厚搖頭:"陛下近年多病,太子監國,宦官專權..."
陸贄長歎一聲,不再多言。當晚,他在油燈下奮筆疾書,將多年醫學心得整理成《陸氏集驗方》,直至東方既白。
歲月如流,轉眼已是永貞元年。陸贄在忠州度過了整整十個春秋。這日清晨,他照例在藥圃忙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竟染了鮮血。
"老爺!"老仆驚慌地扶住他。
陸贄擺擺手:"無妨。"他望向北方,喃喃自語,"聽說太子即位了..."
就在這天下午,一隊驛使快馬加鞭衝入忠州城。
"聖旨到!陸贄接旨!"
官舍內,陸贄艱難地穿戴整齊,跪地聽旨。使者高聲宣讀:"先帝駕崩,新皇即位。念陸贄忠貞,特詔還朝,複為門下侍郎..."
官舍外圍滿了百姓,有人喜極而泣,有人高呼"青天有眼"。然而宣旨完畢,屋內卻遲遲沒有動靜。
使者推門而入,隻見陸贄伏在案上,仿佛睡著了一般。案上攤開著剛完成的《均節賦稅疏》修訂稿,墨跡未幹。
"陸侍郎?"使者輕喚。
老仆顫抖著探了探陸贄的鼻息,突然跪地痛哭。
一代賢相,就此溘然長逝,終年五十二歲。使者含淚將《均節賦稅疏》和《陸氏集驗方》一同帶回長安。新帝聞訊,輟朝三日,追贈兵部尚書,諡號"宣"。
陸贄下葬那日,忠州百姓自發白衣相送。有人看見一個老農抱著件破舊的狐裘,哭得不能自已。棺木入土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卷起漫天紙錢,如雪紛飛。
遠在長安的新帝正在批閱奏章,忽見案頭《均節賦稅疏》被風吹開一頁,露出八個蒼勁有力的字:
"苟利國家,不求富貴。"
皇帝長歎一聲,望向南方,眼中似有淚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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