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深秋，長安城的暮色被十萬火急的軍報染成血色。朔風裹挾著西北戈壁的砂礫，如同細針般刮擦著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將"調涇原兵援襄城"的詔令拍在斑駁的城牆上。
    街邊酒肆的旗幡在風中獵獵作響，酒客們望著疾馳而過的驛馬，誰也沒有想到，這道旨意竟成了撕裂大唐肌體的利刃，讓昔日繁華的帝都在一夜之間化作修羅場。
    一、寒甲裹霜 怒發長安
    十月初三的清晨，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抵達京師。寒風如同無形的皮鞭，抽打著戰士們單薄的衣衫。
    他們的鎧甲上凝結著昨夜的寒霜，泛著冷冽的青光，皮靴早已被泥濘浸透，露出凍得發紫的腳趾。
    隊伍裏不時傳來孩童的啼哭——許多士兵為了生計，竟帶著家眷一同跋涉千裏。當軍隊行至滻水河畔，望著對岸巍峨的長安城，士兵們幹裂的嘴唇間泛起一絲期待：或許能在這座錦繡城池裏飽餐一頓熱飯，或許能得到足以養家的賞賜。
    然而現實比寒風更刺骨。京兆尹王翃奉命犒軍，擺在將士麵前的隻有粗糲的糲食與發酸的濁酒。
    一名年輕士兵狠狠踢翻菜盆，陶碗碎裂的聲響刺破死寂："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一石激起千層浪，積壓已久的怨憤如火山噴發。
    姚令言策馬衝入嘩變的人群，韁繩勒得掌心滲血："諸君勿躁！此乃誤會！聖上將有厚賜！"
    但沸騰的怒火早已吞噬理智，有人高舉戈矛高喊："聽說瓊林、大盈二庫中金銀布帛堆積如山，不如我們自取！"
    暮色漸濃時，叛軍的鐵蹄踏碎了長安城的寧靜。鼓噪聲、喊殺聲、哭嚎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曲末日的挽歌。
    德宗皇帝在大明宮聽到消息時，正與妃嬪們圍爐取暖。鎏金香爐中龍涎香還未散盡，窗外卻已傳來此起彼伏的警鑼。
    燭火搖曳中，他看著滿地狼藉的詔書，想起陸贄曾諫言："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此刻，那些堆積如山的財寶，反而成了點燃叛亂的引火。
    二、奉天孤守 血浸殘陽
    德宗倉皇出逃時，連玉璽都未來得及帶上。他騎著汗血寶馬衝出通化門，身後是衝天的火光與叛軍的叫囂。
    寒風如刀，刮得他睜不開眼，卻比不過心中的寒意。隨行的官員們丟盔棄甲，往日的紫袍玉帶沾滿泥濘，平日裏誦讀的聖賢書此刻化作倉皇逃竄的哀鳴。
    隻有渾瑊率領的禁軍拚死斷後，用血肉之軀為皇帝爭取逃生的時間，他們的鮮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染紅了深秋的落葉。
    奉天城的城牆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這座小城的磚石還殘留著建造時的粗糙，從未經曆過如此慘烈的戰爭。
    城牆上的守軍甚至來不及換上完整的鎧甲，許多人手持的還是生鏽的農具。德宗登上城頭，望著遠處黑壓壓的叛軍，手不自覺地顫抖。
    他想起陸贄為自己起草的《罪己詔》草稿，那些勸誡自己輕徭薄賦的話語，此刻在耳邊回響。如果早早聽取忠言，何至於此？但此刻，除了死守，已別無他法。
    叛軍的攻城戰在黎明時分打響。特製的投石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巨大的石塊如隕石般砸向城牆，震得地麵都在顫抖。
    箭矢如蝗，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個天空，守城士兵們隻能躲在盾牌後，聽著箭矢穿透血肉的悶響。
    渾瑊身先士卒，親自指揮防禦，他的鎧甲上沾滿了鮮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有次箭矢射中他的左肩，他竟咬斷箭杆繼續戰鬥，鮮血順著脖頸流下，在冰冷的鎧甲上凝結成暗紅的痂。
    三、寒夜泣血 忠魂不滅
    圍城的日子裏，奉天城內物資匱乏到了極點。士兵們隻能吃摻著木屑的粗糧，每一粒糧食都要反複咀嚼；百姓們則以野菜充饑，不少人因誤食毒草而暴斃街頭。
    夜晚，寒風呼嘯著灌進殘破的房屋，傷病員的呻吟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如同地獄的哀歌。
    德宗蜷縮在簡陋的行宮，蓋著單薄的被褥，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曾經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竟如同喪家之犬。
    陸贄每日穿梭在街巷間，安撫百姓，鼓舞士氣。
    他用自己的俸祿購買草藥，親自為傷病員包紮傷口；他寫下一篇篇激昂的文告，張貼在城頭，激勵守軍的鬥誌。
    某個深夜，他在巡視時遇到一個瀕死的士兵，年輕人抓住他的衣袖，氣若遊絲地說："大人...告訴陛下...我不後悔..."陸贄含淚點頭，轉身時淚水已模糊了視線。
    回到營帳，他在昏暗的油燈下奮筆疾書，向各地節度使求援，燭淚與墨汁一同滴落在羊皮紙上。
    朔風凜冽的夜晚，城外的叛軍點燃了火把，將奉天城圍得水泄不通。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也照亮了城牆上守軍疲憊卻堅定的麵容。渾瑊站在城頭，望著漫天的烽火，想起了多年前的邊塞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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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他與將士們浴血奮戰，為的是守護這片土地。如今，他依然願意用生命來扞衛這座城，扞衛大唐的尊嚴。
    而城中的百姓，自發組織起來，為守軍運送箭矢、修補城牆，婦女們甚至剪下長發搓成繩索。
    四、破曉殘陽 血色終章
    當李晟率領的神策軍從河北趕來時，奉天城已堅守了四十餘日。那是一個寒冷的清晨，城樓上的了望兵突然看到遠方揚起的煙塵。
    起初，人們以為是叛軍的增援，直到看到煙塵中飄揚的大唐軍旗。
    "援軍到了！援軍到了！"歡呼聲衝破雲霄，淚水、血水、雨水交織在一起，順著城牆流淌。
    守軍們不顧連日苦戰的疲憊，拿起武器，準備與援軍裏應外合。
    叛軍在兩麵夾擊下土崩瓦解。潰敗的士兵們丟下武器，在寒風中四散奔逃，有的被踩踏而死，有的凍斃在荒野。
    德宗走出行宮，望著滿目瘡痍的奉天城，淚水奪眶而出。
    斷壁殘垣間，到處都是屍體，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想起陸贄的話："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這場兵變，不僅是一場軍事危機，更是大唐帝國根基動搖的征兆。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殘破的城牆上，將血跡染成暗紅。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那些為守護這座城而犧牲的將士，那些在戰亂中失去親人的百姓，都化作了曆史長河中的點點星光。
    而涇原兵變，如同一場慘烈的噩夢，永遠銘刻在大唐的記憶裏，訴說著盛世背後的危機與蒼涼。
    城牆上的彈痕與血跡，成為了這個輝煌帝國由盛轉衰的見證，在歲月的侵蝕下，漸漸模糊，卻永遠無法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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