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柔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是衝著秦佩蘭說的。
    她深知秦佩蘭心最軟，也最念舊情，是自己最容易攻破的關口。
    可她萬萬沒想到，話剛說完，秦佩蘭就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
    “小何，你的責任心阿姨知道，心裏都記著呢，可這小院你也看見了，確實沒多餘的房間了，我這兒真沒事，你就聽淮川的安排，去...”
    一聽秦佩蘭居然開口拒絕，何婉柔心裏頓時慌了，不等她說完，就急急地打斷道：
    “秦阿姨！沒事的！我真不怕吃苦！我睡客廳沙發就行，或者在您和叔叔床邊打地鋪！不管怎麽樣，我都得留在您身邊照顧著！您忘了？當初您突然發病，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後來您做手術，叔叔那陣子身子也不爽利，不就是我在您病床邊守了幾天幾夜嗎？我能熬！我真的能熬！”
    她特意提起這樁救命之恩和辛苦守護，這是她手裏最重的籌碼了。
    她深信，憑著這份天大的恩情，念舊感恩的秦佩蘭絕對會心軟妥協。
    然而，她完全失算了。
    秦佩蘭聽完，眼神雖然確實柔和了些，充滿了感激，但搖頭的態度卻沒有絲毫改變，還是說道：
    “不行不行，小何，你的好阿姨一輩子都記得，可現在是冬天，地上又潮又冷，沙發也硬邦邦的，根本睡不好人，你也跟著我們坐了一天車了，可不能這麽湊合，聽阿姨的話，去安置房那邊，條件雖然簡單點，但床鋪是現成的，幹淨也暖和，比在這兒受罪強。”
    她頓了頓，看著何婉柔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又放緩語氣補充道：
    “阿姨知道你擔心我，但阿姨現在感覺好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再過來也是一樣的。”
    沈振邦見老伴心意已決，便也沉聲開口道：
    “行了，小何，你阿姨也是為你好，天不早了，別磨蹭了，趕緊過去吧。”
    他說著，便攬著秦佩蘭的肩膀，轉身先去裏屋去拿換洗的衣物了，不再給她糾纏的機會。
    周柒柒全程冷眼旁觀，一句話都懶得說，也懶得摻和，早就先一步端著碗筷進了廚房。
    何婉柔僵在原地，看著瞬間變得空蕩蕩的堂屋，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怒火一點點竄上心頭。
    秦佩蘭居然拒絕了？！
    她怎麽敢拒絕？！
    她憑什麽拒絕？！
    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這一家人，也太不講情麵了！太忘恩負義了！
    她氣得手指尖都在發顫，恨不得把這一屋子的東西都給砸個粉碎！
    但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在這裏發脾氣隻會讓她更難看。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將幾乎衝出口的怨氣壓了回去，臉色青白交加地站了好一會兒。
    最終，才去了放行李的門廊前，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抓起自己的帆布包，走了。
    等何婉柔走了，沈振邦和老伴兒把放在院外的行李拿進屋，簡單歸置了一下。
    剛收拾妥當，沈淮川就來叫他們去洗澡。
    周柒柒帶著舟舟動作快，已經洗好了，洗澡間裏還留著氤氳的熱氣。
    架子上整齊地掛著兩條嶄新的毛巾，顯然是特意給他們準備的。
    老兩口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感覺一路的疲乏都被衝刷掉了不少。
    沈淮川順手把他們換下來的衣服拿去洗了，又叮囑他們早點休息。
    按著在療養院的作息，這會兒八點多鍾，他們早就該睡下了。
    可今天不一樣，雖然身體比平時累，但精神卻一直處於一種興奮狀態，躺下了也毫無睡意，索性就靠著床頭說話。
    沒了外人在，沈振邦也放鬆下來，好奇地試了試床上那個奇怪的靠枕。
    在上麵扭了扭身子，發現無論怎麽靠都軟硬適中，特別得勁，感覺又舒服又新奇。
    心裏不由得再次感歎，這兒媳婦真是心靈手巧，嘴裏說的詞兒新鮮，做出來的東西也更實用。
    秦佩蘭看他姿勢奇奇怪怪的，笑著問：
    “怎麽了老頭子，琢磨啥呢？不是剛洗了澡嗎，後背癢癢還是怎麽了？要不要我給你撓撓？”
    沈振邦輕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在研究兒媳婦做的靠枕，順勢轉移了話題：
    “咳，沒啥，對了，佩蘭，我剛才就在想...你剛才，怎麽沒順著小何的話，答應讓她留下？”
    沈振邦心裏最清楚，自己這個老伴兒，對何婉柔那是掏心窩子的好。
    在療養院那會兒，秦佩蘭幾乎是事事都聽何婉柔的，覺得她細心，體貼。
    雪花膏、布拉吉裙子、手表...
    這些稀罕東西，秦佩蘭自己舍不得買，卻舍得給何婉柔置辦，真就把她當成了親閨女在疼。
    所以剛才秦佩蘭竟會拒絕何婉柔留下，他著實有些意外。
    秦佩蘭被問得愣了一下，隨即說道：
    “那不是因為舟舟怕她嗎？我還想著，等過兩天舟舟跟咱們更親了，讓她晚上跟我們老兩口一塊兒睡呢！小何要是在，肯定不方便，我瞅著舟舟對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親近...”
    她也不是糊塗人，在何婉柔和親孫女之間，該選誰，她心裏門清。
    沈振邦笑了笑，看來老伴兒這腦子，關鍵時刻還是夠用的！
    其實他心裏頭，一直不太喜歡那個何婉柔。
    這次借著機會，他索性把話挑明了：
    “佩蘭，其實你這次身子骨不舒服，我看啊，多半是心裏頭憋著事兒，心情不好給鬧的。現在你看，淮川的事兒是個好結局，娶了個好媳婦，舟舟更是好得出乎咱們預料！”
    “我感覺啊，你這身子骨，其實真不太需要專門弄個人來陪護了，隻要按時吃藥，好好休養就行。”
    “真要有點啥事，軍屬區衛生所就在跟前，我看那個圓臉的小護士就挺負責的，再不濟，開車半個鍾頭就到市裏軍區醫院了，方便得很。”
    他說到一半，秦佩蘭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接口道：“你是說...想把小何給打發走？”
    沈振邦也不藏著掖著，點了點頭，繼續分析道：
    “是這麽個意思，一來呢，舟舟確實不喜歡她，孩子見了她就緊張，這對孩子恢複不好。二來呢，我看她和柒柒...好像也不太對付，今天你也看見了，兩人明顯合不來，把她繼續留下，咱們這個家，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不利於團結啊！你覺得呢？”
    秦佩蘭輕輕歎了口氣，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說道：
    “你說的...確實在理。可是老頭子，你也別忘了，這三四個月，都是這丫頭陪在我身邊。上次你去外地治療，我一個人心裏發慌，在療養院裏瞎轉悠，不知怎麽就進了那間早就廢棄的活動室，結果...結果就突然發病了！”
    “那地方平時根本沒人去！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不是這丫頭擔心我，到處找，最後終於發現了我...我這條老命，早就交代在那兒了！”
    說道這裏，她聲音有些哽咽：
    “這丫頭對我來說，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啊！咱們怎麽能知恩不報呢？現在又要把她趕走，這...這不是忘恩負義嗎？我這趟讓她跟著過來，本來也是存了點心思，想著讓她和淮川多接觸接觸，熟悉熟悉，回頭跟淮川商量商量，咱們認她當個幹女兒...”
    這事兒秦佩蘭手術剛緩過來時就提過一次，但那會兒正好又知道了沈淮川瞞著家裏結婚的事，心裏亂，也就沒深談。
    當時沈振邦覺得認個幹女兒也不是不行，算是個報答。
    但現在...
    沈振邦一想到要讓何婉柔成為他們沈家名正言順的幹女兒，心裏就本能地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適感。
    剛才她那副潑婦罵街的嘴臉，他可還沒忘呢！
    他眉頭微蹙，略微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更穩妥的解決方案：
    “佩蘭，報恩，不一定非要用認幹親這種方式，咱們可以想想別的法子。
    比如，給她介紹個靠譜的對象？或者，咱們給她一大筆錢，算作報答？再或者，幹脆點，咱們動用點關係，幫她弄個鐵飯碗的工作？她現在在療養院也就是個臨時工，之前不也總抱怨護士這活兒太辛苦嗎？咱們幫她找個輕鬆點的，坐辦公室的工作？甚至...”
    沈振邦頓了頓，想到了周柒柒那風風火火的事業，補充道：
    “...甚至咱們可以出錢，支持她自己做點小生意？現在國家不是提倡個體經濟了嗎？你看柒柒做得這麽紅火，要是小何也有什麽想法，隻要不是太過分，咱們都可以支持她一把，你看這樣行不行？”
    秦佩蘭聽著聽著，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她拍了下大腿，臉上愁雲散去，笑著說道：
    “介紹對象不太好，萬一遇上個不好的，她不得怨咱們一輩子，直接給錢，感覺是有點生分......
    後麵這兩樣，我看都行！
    回頭問問小何自己想選哪一樣，咱們替她辦了！給她找個安穩的工作，或者支持她做點小營生，這等於給了她一輩子的保障！這份恩情，咱們也算是還清了！”
    沈振邦看老伴這神情，知道她心裏這關算是過去了，便開口道：
    前麵的話秦佩蘭都沒意見，但聽到多待兩天，她卻有點不高興了，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幹嘛就待兩天啊？好不容易來一趟，多待些日子！待個一個禮拜，半個月都行！我還想跟柒柒好好說說話，跟舟舟多親近親近呢！”
    沈振邦愣了一下，隨即失笑，趕緊點頭：
    “行行行！都聽你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剛才就是順嘴一說，以前習慣了跟淮川待兩天就走，老習慣了。”
    秦佩蘭這才滿意，隨手摸了摸手邊的被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柒柒這孩子，是真不錯！你瞅瞅，這家裏給收拾得多利索，床單被褥都這麽舒服！外頭事業也幹得那麽紅火！哦，對了！”
    她忽然想起什麽，興致勃勃地說，
    “那報紙呢？登著柒柒的那份軍報！快，老頭子，再給我看看！兒媳婦都上軍報了，這可是多大的榮譽啊！我得再多看兩遍！”
    沈振邦無奈地搖搖頭，笑道：
    “都看了好幾遍了，還沒看夠呢？行行行，在外頭餐桌上呢，我去給你拿...”
    他正要起身，卻聽見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伴隨著周柒柒的聲音：
    “叔叔，阿姨，睡了嗎？是我，柒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