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血，殘陽半墜，黑雲壓城，曠野上彌漫著未散的硝煙味。
    大地震顫，遠方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地平線上緩緩浮現出森然陣列。
    戰旗獵獵，一方玄黑大纛繡金紋龍，一方赤紅旌旗繪狼首獠牙，在狂風中撕扯作響。
    東越黑甲軍如鐵壁推進，長矛如林，盾牌相連，每踏一步，地麵便陷三分。
    南楚赤騎軍散如烈火，輕甲彎刀，戰馬噴吐白霧，隻待號令便如洪流傾瀉。
    馮太後鎏金鳳輦落在大後方。
    鳳輦臨陣，天威壓境。
    東申哀寺橫槊立馬，麵甲下眸光冷冽，聲如金鐵交鳴：“降，或死。”
    李創狂笑揚刀，刀鋒映出天際血光：“要戰便戰，廢話何用！”
    箭雨蔽日，萬千黑羽破空尖嘯，赤騎軍舉盾格擋，仍有數十人連人帶馬釘死在地。
    鐵騎對衝，兩股洪流轟然相撞，刹那間骨裂馬嘶，最前排的戰士被撞得騰空而起，又砸入敵陣。
    刀光劍影，一名黑甲士兵被彎刀劈開胸甲，卻獰笑著用斷矛捅穿敵喉。
    戰馬哀鳴，赤騎戰馬被長槍貫腹，仍拖著腸子撞翻三名盾兵，才轟然倒地。
    赤騎軍迂回側翼，火把擲入黑甲軍糧車，爆燃的烈焰映出扭曲的人影。
    黑甲軍變陣為“龜甲陣”，箭矢叮當彈飛，反手一輪弩箭齊射，赤騎先鋒盡數落馬。
    李創亦衝入戰場，同東申哀寺廝殺起來。
    隻要撐過三個月，清善師父就能回來。
    隻要在三月內踏平南楚，東越將再無敵手。
    抱著相同的信念，二人大喝一聲，不遺餘力。
    北海之濱，鹹腥的海風裹挾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範品舟站在船麵上，神色嚴肅。
    他不想對東申旭堯出手。
    那個孩子，是個好孩子，隻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就在他踏入北海城岸上的一瞬間。
    城中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範品舟立於船頭，甲胄冰冷，目光如刀。
    “一個漁村？半日可破。”範品舟搖了搖頭。
    北海是他們東越海軍的最後目的地，東申旭堯若是還要阻攔，必定就躲在這裏。
    海水突然變得粘稠如漿，船底像被無形之手拖拽，寸步難行。
    潮水詭異地退去，露出布滿青苔的礁石——石上赫然刻著古老的符文，正泛著幽幽藍光。
    “陣法？！”範品舟瞳孔驟縮。
    難道是百裏熙？
    若真是他，那可不好辦了。
    岸邊，一位蓑衣少年慢悠悠地收起漁網，抬頭瞥了一眼戰船，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八卦陣起。
    他隨手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輕輕一劃——
    霎時間，風雲變色。
    原本平靜的海麵驟然掀起滔天巨浪，卻不是撲向村落，而是如活物般扭曲盤旋，化作一道接天連地的水龍卷，將範品舟的船團團圍住。
    浪濤中，隱約有金戈鐵馬之聲，仿佛千年前的亡魂被喚醒，在怒濤中列陣衝殺。
    師父曾言，他的天賦，遠在他之上。
    往後守護漁村的使命，就落在他身上了。
    申公子是他們的恩人，無論如何，絕不會讓他帶走恩人！
    卻見漁村上空浮現出巨大的八卦虛影，緩緩旋轉。
    每一卦象亮起，便有一種天地之力降臨——巽風掀起箭雨，離火焚盡戰旗，震雷劈斷桅杆……
    海水不知何時已化作迷宮，船隻在其中打轉，無論如何調轉方向，最終都會回到原地。
    霧氣漸濃，隱約可見礁石上蹲坐著幾隻青銅鑄造的嘲風獸，正咧著嘴，仿佛在嘲笑他的無知。
    為了守護村子，郭吉準備了許久。
    範品舟腳下用力，原本快要被掀飛的小船立馬安定下來。
    郭吉歎了口氣，枯枝再劃。
    潮水轟然合攏。
    當海麵上的船隻沉入海底，漁村依舊寧靜。
    曬網的婦人抬頭看了看天色，嘀咕道：“今天風浪有點大啊。”
    而郭吉，早已不見蹤影。
    隻有沙灘上，留下一道未幹的卦象——
    坎為水，陷也。
    滔天黑浪被一刀劈開。
    範品舟踏浪而來，他身上玄鐵重鎧上盤踞著九條猙獰蛟紋，每踏出一步，海麵便凝結成冰。
    他手中那柄名為“吞嶽”的巨刃還在滴落海水，刀身卻已燃起幽藍鬼火——方才能困住千軍萬馬的八卦水陣，竟被他一刀斬破。
    礁石上的嘲風獸接連爆裂，青銅碎片紮進沙地，像在叩首臣服。
    郭吉瘦弱的身影連退七步，每一步都在沙灘上踩出深坑。
    手中那根算盡天機的紫檀木樹枝，此刻裂痕密布。
    “坎卦被凍住了…”他抹去嘴角血跡，餘光瞥見冰封的海麵下，那人正破冰而出。
    他的刀勢竟帶著北冥寒氣，連陣法引動的天地之力都能凍結。
    這便是修真者的力量嗎？
    他咬著牙，臉色愈發凝重。
    漁婦的紡錘突然墜地。
    所有晾曬的漁網無風自動，在空中結成星圖。
    杜三娘從茅屋走出，纖細的手指拂過網眼：“離為火？”
    為了見百裏熙，她每月都會和郭吉一道學習，盡管隻是在旁看著，都覺得心裏歡欣。
    “不。”咳血的郭吉搖頭，“用震卦。”
    “震為雷屬木，會被金克…”
    “所以要借他的金——”
    話音未落，吞嶽刀已劈到麵門！
    驚天動地的金屬碰撞聲中，整個漁村的地麵突然塌陷。
    天地自成結界將漁村和戰場隔絕開。
    三百六十根青銅魚叉從地底刺出，每一根都釘著張黃符——那是百裏熙剛來時埋下的“萬鱗鎖龍局”。
    範品舟的刀卡在卦象裏，發現每片青銅鱗都在反射自己的刀氣。
    他斬出的每一擊，最終都回旋著斬向自身鎧甲。
    “陣法終究是借力。”
    範品舟撫須而立，“可惜我的力，本就是用來破天的！”
    蛟紋鎧突然活過來，九條黑蛟順著刀勢衝天而起，竟把雷雲撕碎生吞。
    郭吉的樹枝終於折斷，斷口處飛出萬鱗鎖龍局的殘魂，一條真龍虛影此刻正在範品舟刀中咆哮。
    杜三娘接住墜落的蓑衣。
    海嘯吞沒村莊前，她將漁網拋向最後一塊礁石。
    礁石上刻著新卦象：
    ‘未濟’
    ‘火在水上，事猶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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