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確將時野囚禁起來。
    於是大樹越來越茂密，陰森森的，時野看不到世界廣闊，他的世界隻有方確。
    為了留住他，方確無所不用其極的打壓他，切斷他的社會關係網。
    那些好的、壞的、刻骨銘心的、痛苦的記憶裏都有方確，怎麽也切割不開似的。
    靈魂好像都纏繞在了一起。
    時野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感覺，是不是林聽口中所謂的“愛”。
    但是無所謂，在自由麵前，所有一切都渺小至可以忽略不計。
    時野從床頭扯下一張便簽紙，下筆時潦草又不羈。
    他將寫好的便簽紙塞進林聽掌心，不著調的笑著：
    “林聽小朋友，如果可以。
    等22歲的林聽回來，請把這張紙條交給22歲的林聽。
    這是我和你的約定，請一定記得。”
    林聽不明所以，直直的看著時野。
    時野又嚇唬林聽道：“你要是不遵守約定，我就會像小美人魚一樣變成泡沫。”
    林聽眼眶又紅了：“不要，你要去幹嘛？”
    時野笑得特別開心：“我呀，我要去流浪了，流浪才是最浪漫的事。”
    似乎流浪、似乎自由，才是他的宿命。
    很快，沈舟由辦完事回來，在門口提著蛋糕叫林聽：
    “林聽，這裏。”
    林聽攥著紙條，小跑著去找沈舟由：“你怎麽才回來，星星都出來了。”
    沈舟由帶著林聽往外走：“你先去樓下盛年的房間待一會，我這邊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
    林聽低著頭，有些不開心。
    沈舟由：“給你買了蛋糕，等你把蛋糕吃完，我就回來了。”
    ……
    盛年看著自帶蛋糕來到自己病房的林聽，不由抬了抬眉：“你怎麽來了？”
    林聽：“舟舟哥哥要我過來。”
    盛年：“你的蛋糕拿遠一點，免得又嫁禍我搶你東西。”
    林聽真的不曉得盛年在說些什麽，隻能一臉乖巧坐在角落挖蛋糕。
    ……
    沈舟由再次回到時野病房時，時野已經走了。
    時野父母雙亡，本來就無牽無掛的一個人，行囊都少得可憐。
    他年幼時無法照顧自己，隻能依附在方家的樹冠之下。
    但他現在長大了，有了自己選擇的權利。
    可能被關得太久了，他喜歡的還是無邊無際的天地。
    他已經承受大家很多好意，林上賣了武器給他湊“贖身錢。”
    林聽與玉步青的一路相陪。
    還有遼山軍校給他一個棲身之所。
    所以，剩下的路他就不麻煩別人了，他可以自己走。
    二十出頭，剛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一切都是一個跌跌撞撞的狀態。
    但是沒有什麽好畏懼的，時野想，隻要他的身體和靈魂都是無拘束的就好。
    他曉得沈舟由打算送他一個小星艦開便利店，時野在沈舟由開口前離開。
    時野知道，沈舟由看過許許多多世間苦難，哪有精力哪個都管，早就練就了冷心冷肺的本事。
    時野曉得沈舟由是看在林聽的麵子上才想幫自己。
    但是啊，時野想哪怕有一天林聽與沈舟由吵架，林聽也能理直氣壯，毫無顧忌。
    所以時野借著夜色，安安靜靜的離開。
    ……
    彼時，盛年病房中，林聽慢吞吞將蛋糕挖到一半。
    懵懂的眼睛不著痕跡的變為清明。
    掌心依舊攥著那張紙條，已經有些粘濕。
    林聽記得，紙條是時野給現在的自己，是給22歲的林聽。
    於是他放下叉子，22歲的林聽打開紙條，紙條上麵是時野不修邊幅的字跡：
    “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聯係。
    永遠的朋友，時野。”
    永遠的朋友，一定會在時光裏相遇。
    林聽起身，走到窗前，恰好看到院中大門口時野轉身回頭，路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就像未來長長的路。
    星光璀璨下，兩人相視一笑，勝似千言。
    林聽抬起手臂，揮了揮手，隨即做了一個“ok”的手勢。
    時野微微抬了下手，依舊是慣常的吊兒郎當。
    他在星光下揮手告別摯友，隻身行走在夜色之中，離開這絲絲縷縷，充滿束縛的懸浮之城。
    ……
    與此同時，沈舟由麵對空空蕩蕩的病房，撥通一個號碼。
    低沉男聲自通訊器彼端響起：“喂……”
    沈舟由微微一笑：“方總，是我，沈舟由，時野走了，你找個好日子安心治病吧，別總想著一些有的沒的。”
    一片安靜之中，通訊結束。
    方確仰靠在椅子上，手裏提著一瓶紅酒，看窗外月亮。
    神經絲絲縷縷的疼，傀儡症要他去找時野，可是時野即將不在這方空間內。
    真不說不清是什麽病，病根是一見鍾情的偏執，亦或是愛，也可能是向往。
    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一步錯，步步錯，連修改的可能性都沒有。
    方確想，如果他與時野的開頭，也是充滿著小蛋糕的香氣，可能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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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之後很久的時間裏，方確總是夜半發病，身體想去尋覓他病態執著的靈魂，但是尋覓未果。
    所以，每當夜晚到來，方確會將自己囚禁在他曾囚禁時野的小房間內。
    ……
    日子過得飛快，其實也不過十來天。
    沈舟由的家裏養了一個小孩子。
    4歲的林聽貪玩、自我，天真可愛，就是愛哭。
    沈舟由沒有做他喜歡的食物要哭，沒有給他講睡前故事也要哭。
    不愧是當年總研究院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8歲的林聽好了些，沒有那麽愛哭，沉浸於童話故事之中。
    林聽希望所有故事都會有一個好的結局，他希望他長大的世界都是陽光。
    他睡覺前依舊喜歡聽故事，一邊聽故事一邊想媽媽，然後眼睛紅紅的入睡。
    他知道媽媽不會回來，所以自己要好好長大。
    11歲的林聽與林聽真實的11歲有些不一樣。
    這個11歲的林聽對於薑禾的死亡能夠客觀麵對，也能以尋常又懷念的口吻與人討論。
    11歲的林聽喜歡跑去草地裏踢球，一個人踢球，沈舟由等在一旁。
    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孤獨，林聽覺得一個人踢球也很好玩。
    天真藍，草很綠，風也很溫柔。
    他能夠自洽，逐漸變得血肉豐盈。
    14歲的林聽身邊依舊有舟舟哥哥的陪伴。
    他偶爾會喜歡穿彩色的衣服，不再是一眾的黑色。
    可能天性中帶著點任性敏感，14歲的林聽會有很多少年人的小心思。
    往往這個時候，他會坐在落地窗旁看書。
    看詩集，看散文，偶爾也會拚拚圖。
    挺安靜的一個小孩，有自己的小世界，沉浸並喜歡自己熱愛的小世界。
    ……
    事情的發展有千千萬萬種軌跡，如果薑禾還在，林聽可能依舊長不成嬌縱、任性的模樣。
    但可能長大後的林聽會更自信、更從容，能夠更好的感知世界，心思沒那樣沉悶陰鬱。
    當然，他性子依舊不會很好，不耐煩、急躁是印在他身體裏的底色。
    但這個世界不需要完美的人。
    今天是9歲的林聽，今晚晚霞很好看很好看。
    目之所及是大片的橘子紅，壯麗又繾綣，溫柔包裹大地剛剛冒出來的嫩芽。
    初春的傍晚有些冷，沈舟由帶著一塊毯子，領著林聽去天台看夕陽。
    兩個人披著一塊毯子坐在石階上，霞光滿天，風有些蕭瑟。
    沈舟由將毯子裹得緊了些，他一手攬著林聽肩膀，兩人相互依偎。
    沈舟由笑著教導小朋友：“等你長大了，寫作文寫晚霞，要寫看晚霞時身邊坐著的人。”
    小朋友卻說：“我長大了之後，要是不記得身邊坐著的人怎麽辦？”
    沈舟由環著林聽肩膀的手順勢去捏林聽臉頰：“白眼狼，真是白對你好了，說不記得就不記得。”
    小朋友不耐煩的打了沈舟由手掌一巴掌：“別捏，可疼了！”
    太陽遁入地平線，天際逐漸變成紫紅顏色，再之後是繁星點點。
    沈舟由忽然開口：“你是什麽時候恢複的。”
    林聽略帶鼻音的聲音響起：“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沈舟由：“就剛剛，你“啪”的一下打我手一巴掌，我就知道了。”
    林聽淡淡道：“哦……”
    沈舟由：“歡迎回來。”
    林聽側首去看沈舟由：“那歡迎蛋糕呢。”
    沈舟由：“你感冒了，沒有蛋糕了。”
    這時，天際流星劃過，沈舟由仰頭看著星空：“許個願吧，許願感冒早點好，早點吃蛋糕。”
    林聽雙手合十，無比虔誠，他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願望。
    隻希望自己身邊的朋友、家人健康開心，一切順遂。
    這些天意識浮浮沉沉，有時甚至可以說是靈光乍現。
    許多莫名碎片會出現在林聽腦子裏，雖然都是零碎的，但是在他清醒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穿成了線。
    他想起了他幼年時的那個年輕爸爸。
    依舊很高，但背脊筆直，走路生風，沒有胡子，喜愛穿套頭衛衣，牛仔褲。
    真的很帥又很不靠譜的樣子，不像是個爸爸，也不像是個研究員，就是一個還不是很可靠的大男孩。
    林聽總是像個布娃娃一般被他提起來，拋到半空，又穩穩接住。
    貪玩、跳脫、衝動的年輕爸爸。
    林聽喜歡媽媽，也喜歡爸爸。
    隻是有一天爸爸變得沉默寡言，暴躁嗜血，很嚇人，很嚇人……
    林聽總是抱著雙臂，蜷縮在角落裏。
    這些年來，林聽腦海中一直沒有這段記憶。
    如今再回想起來，林聽終於知道這段記憶給他的感受了。
    那是一種天都塌了，恐懼、無望、窒息又血腥的感覺。
    哪怕如今林聽現在長大了，再接受這段記憶，依舊有些不適。
    所以，那段記憶被林上刪除了。
    林聽和爸爸來到了第8區，開始看似尋尋常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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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聽根據自己記憶的片段，執拗的將媽媽的死放在心裏，他以為這是自己的秘密。
    但其實這也是許多人一直去找尋真相的事情。
    不僅僅是林聽，許多人都將薑禾的死記在心裏。
    林上記得，宿齡文記得，顧燦生、付鏡春記得。
    總研究院乃至72樓也記得。
    那甚至是可以記在懸浮之城曆史中的一件往事。
    忽然間，許多事情釋懷了好多。
    林聽走了好多年彎彎曲曲的路，造就了他的性格與際遇。
    十幾天的時間，宛若重活了一遍。
    收獲有二，一是在他成長過程中，原來周邊有許多鮮豔的顏色與美好的人。
    山川樹木，花鳥魚蟲，星辰與大海，隻是他從前常常忽視，一門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
    收獲之二是接受，接受離開，接受死亡，接受無常。
    林聽仰頭看月亮，月光映著他冷白的小臉，然後是……是“阿嚏”，好大的一個噴嚏。
    沈舟由率先起身：“走了，天台好冷。”
    月光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肩走著。
    稍矮的那道身影詢問道：“我這些天都住在你的家裏嗎？”
    稍高那道身影沒好氣回道：“這就忘記了？”
    林聽：“那我今晚還要住在你的家裏，晚上好冷。”
    沈舟由：“不然呢？這個時間你還要去哪？”
    林聽：“我感冒了，要吃好吃的。”
    沈舟由：“鍋裏煲了湯。”
    這一刻，沒有陰暗潮濕的小蘑菇，也沒有身居高位的指揮官。
    這一刻，隻有兩個彼此平等的年輕人，在討論感冒應該吃小蛋糕還是喝湯。
    ……
    林聽生病了，很嚴重，這段日子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他承受的壓力都很大。
    這次生病也算是一個修複的過程。
    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磅的新聞一夕之間傳遍懸浮之城。
    72樓發布信息，懸浮之城懸浮裝置將於兩年內“壽終正寢”。
    但是同時，72樓聯合總研究院已經做好準備，第8區這片土地將作為新的動力源。
    請民眾不要擔心。
    暗中匪蠢蠢欲動，不知有什麽力量一直想要挑撥著人心。
    於是72樓決定將一切提前攤開到明麵上，給予每個民眾知情權。
    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開始。
    而一向被大家所不屑的第8區口碑開始兩極反轉。
    有人說第8區是懸浮之城的棄子，是被拋棄的區域。
    也有人感激、歌頌第8區的奉獻。
    然而第8區很多人是不知情的，也是身不由己的。
    為了懸浮之城的最高安全，他們被決定，被奉獻，一切都沒有選擇。
    但這個世界是現實的，現實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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