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站在院子裏，高高大大的男人眼眶有些發紅，他也扯著嘴笑，像是不大聰明的孩子。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對林聽說：“你去接你媽，我在家做飯，總得有人做飯。”
    林上在院子裏轉來轉去，他指著大紅的不知名花朵，詢問林聽：“小公主，你看爸爸種的花好看嗎？”
    林聽避而不答：“等媽媽回來了，她會種更好看的花，你做飯就好。”
    隨即，林聽呆呆站在院子裏，有點近鄉情怯，傻傻的也不知道動作。
    這時，沈舟由打過來電話：“林聽，我在停艦坪等你。”
    林聽如夢初醒道：“來了。”
    林聽拿起那朵大紅花朵，蹦蹦跳跳的出門，像是幼兒園時，他等來媽媽接他，回家路上蹦蹦跳跳跟在媽媽身後。
    ……
    去時，沈舟由駕駛著星艦，林聽隻顧在一旁照鏡子。
    “沈舟由，我長得好看嗎？我媽媽會不會覺得我長大變醜了。”
    “沈舟由，你不要和我媽媽胡說八道，不要說我打你……”
    林聽有些心虛，但是還是固執道：“我性格其實沉穩又端正。”
    林聽趴在窗邊，咧著嘴，臉頰上都露出了小小酒窩，僅僅是在接媽媽回家的路上，他就已經變成了那個小孩子。
    沈舟由也在笑：“你從小就那麽愛哭，又不講道理，長大能變成穩重的大人，那才有鬼。”
    林聽轉身就想打沈舟由，想了想，又不情不願的收回爪子，算了，改天再打。
    ……
    星艦漸漸下降，大片的綠映入眼底，是一個沒有被開發的星球。
    像是記載中的古藍星，天是藍的，飄著大朵似的雲，連綿起伏的山坡，覆蓋著小草的顏色。
    有小小的池塘，一塊一塊，山丘的那邊是一片低矮森林。
    星球不大，星艦被調成最低的速度，繞了小半，便看到山丘草地中坐落著一個小房子，周邊鮮花簇擁。
    小房子旁邊趴著一隻白色小羊，房頂臥著一隻貓咪正在伸懶腰，貓咪對麵是隻五顏六色的鳥。
    古藍星中，記載中這種鳥叫鸚鵡，會說話。
    而屋子前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米色麻裙，頭發披散在肩背上，正在晾曬某種食物。
    聽聞星艦聲響，女人轉身仰頭，眉眼溫溫和和的，沒有激動到淚如雨下，也沒有興奮到失態。
    她身上有種歲月沉澱出的寧靜，周身特別舒適、自然。
    像是最輕柔的風，拂麵而來。
    還是林聽記憶中媽媽的樣子，隻是眼尾多了些紋路，但多了幾分韻味，其實……林聽已經記不大清媽媽的樣子了。
    還是薑禾率先反應過來，她伸出手臂，笑著朝星艦揮手。
    直到星艦平穩落地，上麵率先走出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站在草地上，臉白生生的，頭發被風吹得隨小草一樣搖晃。
    年輕人不高也不矮，站得筆直，隻是扁著嘴，吸著鼻子，杏眼眼尾泛紅，欲哭不哭的樣子。
    好像用手指戳一戳他，下一秒年輕人就能嚎啕大哭。
    見年輕人這樣，薑禾心底那點困惑消失無蹤，自己的孩子無論長到多大年紀，長得多麽高，媽媽都能夠認得出來。
    薑禾朝著林聽招了招手，笑著道：
    “聽聽，過來，讓媽媽看看。”
    宛若小公主在幼兒園門口嚎啕大哭，年輕女人也是這樣招手：“聽聽，過來，讓媽媽看看，誰又惹你了。”
    此時此刻，林聽走到薑禾麵前。
    薑禾伸手拂去林聽眼淚，眼眶也有點發紅，她仔細的打量著林聽的眉眼。
    好似也在看這些年來她的小公主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長大。
    有很多話想說，最後薑禾隻是摸了摸年輕人的頭發，笑著道：“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樣愛哭。”
    林聽本來想沉穩，本來想向一個大人一樣，對薑禾說：“媽媽，我來接你回家了。”
    然而，最後，高出薑禾大半個頭的青年擁抱住薑禾，很委屈，抽噎著：“媽媽，我想你了，我可想可想你了。”
    語氣裏帶著一股不講道理的勁，我就是想你了，你怎麽都不回家，於是我要哭著表達我的不滿。
    林聽站在媽媽麵前，無論他多高，他都可以做回最初的那個小公主。
    薑禾拍著林聽的脊背：“來，起來，媽媽看看你現在長什麽樣了。”
    林聽兀自把頭埋在薑禾的肩膀上：“不要，都哭得不好看了。”
    ……
    沈舟由將星艦停好，理好衣服，走了過來。
    他伸手抓著林聽肩膀，將林聽帶離薑禾身邊。
    沈舟由站在林聽身側，從容不迫的笑著打招呼：“薑姨，我是沈舟由，好久不見。”
    薑禾離開的時候，沈舟由輪廓已經長成，依稀依舊能看到當年小少年的影子。
    薑禾目光在沈舟由與林聽之間流連，隨即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小星球美好宛若童話夢境，是薑禾精心打理許多年的地方，卻不是薑禾的家。
    傍晚時分，薑禾升起小火堆，為林聽煮了一碗甜甜的八寶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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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圍坐在篝火旁，抬頭便是漫天星辰，有蟲鳴，有鳥叫，愜意無比。
    林聽喝了一口甜粥，聽薑禾講她在小星球的故事。
    薑禾墜落在這個高低起伏，山丘占了大半的星球，她曾嚐試返航，但是能源已經全部耗盡。
    於是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等待，卻不曾想最後等來了林聽。
    薑禾在這裏經曆四季輪換，一年又一年，心態也由當年的無措，漸漸平和下來，她本來就內核強大。
    林聽看著小房子，看著小羊、小貓咪……以及自己手裏的碗，回味著粥裏的甜。
    他知道在一個沒有人類足跡的小星球，做到這些有多難。
    想著，又紅了眼眶，他看向薑禾：
    “媽媽，你這些年會不會很辛苦。”
    薑禾雙手托腮，去看林聽：“不會啊，很有趣，聽聽，那種平地起高樓，用雙手創造一切的感覺，很有挑戰性，也很有趣，你再長大些就會懂了。”
    林聽嘟嘟囔囔：“我已經長大了。”
    薑禾把玩著林聽外套上的扣子：“瞧我，總忘。”
    林聽：“但是就算我現在長大，我也不會懂，要是把我丟到這個荒島上，我會哭死。”
    薑禾認真道：“不會，聽聽你能夠找到我，這說明你已經是一個厲害的大人了。”
    聞言，林聽不知不覺坐直了些身子，嗯，他是一個厲害的大人。
    沈舟由在一旁烤著火，通常沉默傾聽，偶爾附和，他忽然有些知道為什麽許多人想念薑禾。
    看上去最為溫和的一個人，可意誌強大，一個人將荒蕪星球打造成適合人類居住的模樣，又一個人獨自居住十幾年，一切依舊井井有條，幹幹淨淨。
    情緒、思維至今都一如往常，這便是當年能夠引領一代人的懸浮計劃負責人。
    正想著，沈舟由感覺肩膀有些沉重，一側首林聽發頂頭發掃過臉頰。
    原來林聽也算是好多年沒有如此哭過了，其實哭這件事還是蠻耗費體力的。
    此時，林聽坐著坐著就睡著了，身體不自覺栽倒到沈舟由這邊。
    將自己外套給林聽披上，又把人往自己這邊攬了攬。
    沈舟由這才迎上薑禾打量的目光。
    薑禾意有所指：“你們……”
    沈舟由坦坦蕩蕩：“我會對林聽好。”
    薑禾笑了笑，往火堆裏添柴：“嗯，我相信你，這些年林聽過得好嗎？”
    沈舟由沉默片刻，不知要如何說，其實不大好的，但林聽肯定不想自己這樣說。
    於是，沈舟由道：
    “他現在很好，他有朋友，有我陪他，還找到了您。
    他現在在72樓工作，成為一名領航員……”
    薑禾伸手，戳了戳林聽的臉頰，輕聲道：
    “現在很好，那就是以前不好了。
    而且不用很厲害的，成為領航員一定很辛苦，從小到大，我就沒有期望他有多厲害，我希望他正直、開心就好。”
    薑禾和林上都很厲害，對自己的要求很高。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期望林聽如何如何，甚至說是有些溺愛的。
    不然林聽小時候不能不順心思就要哭。
    因為隻要哭，他的願望不過分，就都能被滿足。
    也有人和薑禾說過，小孩不能這樣慣著，會無法無天。
    那時薑禾還有些頭痛，第一次當媽媽的她也怕把林聽養成一個小紈絝，怕林聽欺負人。
    她還在想要怎樣把林聽教育的善良、正直一些。
    可是後來她就迷了航，墜落在這顆小星球。
    一直到林聽現在都已經長大了……
    於是，薑禾又詢問沈舟由：“林聽現在脾氣沒有很壞，他會不會欺負你。”
    沈舟由想了想，還是違心道：“還好，不會欺負我。”但是林聽會打人。
    哪怕這些年林聽過得不好，也沒耽誤他打人。
    甚至在林聽這裏，喝空的酒瓶是不能扔的，要囤進空間戒裏。
    和沈舟由在一起後，林聽空間戒除了啤酒瓶，還多了紅酒瓶。
    但是這些沈舟由不能說，還是等薑禾慢慢發現吧。
    沈舟由甚至在想，要是薑禾從小把林聽養大，憑薑禾穩定的性格，可能林聽也會脾氣好些，自己也能少挨些打。
    ……
    次日，天光大亮，林聽蟲子似的從床上蛄蛹起來，哈欠連天飄到門口。
    隻見沈舟由已經陪同薑禾幹起了活。
    這裏畢竟是薑禾住了好久的地方，離開前自然要把方方麵麵都打理好的。
    薑禾種的花，種的菜。
    山丘盡頭林子裏的動物也都要一一告別。
    林聽也給自己在門口呆呆站了好幾分鍾，清醒之後他也給自己找了些活做。
    他爬到了屋頂。
    彼時，大胖貓正在打鳥，林聽則是將大胖貓抓了下來。
    他雙手抱著貓，詢問薑禾道：“媽，可以把它帶回家嗎？它好胖，我喜歡它。”
    薑禾頭都沒抬，她自然知道林聽要帶什麽，肯定是那隻大胖貓，林聽從小就喜歡貓科動物。
    小時候帶林聽去動物園，林聽非要鑽進老虎家摸老虎耳朵，還是林上一把扛起哭得要死要活的林聽，將小公主帶離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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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薑禾回林聽道：“帶回去，還有小羊和小鳥也要帶回去，它們都是我養大的，沒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期間，薑禾還抬頭看了眼沈舟由，沈舟由兀自埋頭幹活，利索、快速，不拖泥帶水，專心致誌的模樣很有擔當。
    而林聽摸摸貓，和鸚鵡強強嘴，鏟鏟土……嗯，和小沈在一起就很好。
    於是，小沈認識林聽這麽久，第一次收到認可。
    ……
    收拾好一切，到了啟航的時間。
    來時是沈舟由駕駛星艦，回去時是林聽坐在駕駛位。
    這次和每一次都不一樣，每一次林聽駕駛星艦，都是專業且沉穩的，不會夾雜太多個人情緒。
    但是這一次，林聽有些雀躍，他努力壓製著自己，想讓自己看上去沉穩可靠，但又抑製不住想要去表現給薑禾看。
    讓薑禾看到自己長大了，能駕駛星艦了，非常厲害。
    總之，林聽很開心，很開心，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悅。
    薑禾坐在後麵，看著林聽的背影，眼底都是笑意，她的小朋友出乎她意料的優秀了。
    她轉頭看向漸漸變小的小房子，心裏想著或許某一日，她還會回來，理一理她的小院子。
    ……
    懸浮之城，第8區，林上刮了胡子，換下他那邋裏邋遢的夾克，終於找了件顏色淺淡的衣服穿上。
    整個人也看著清清爽爽，年輕了許多，往那一站，也算是“風韻猶存”。
    他穿著圍裙，坐在廚房的小馬紮，吃飯，做飯，吃飯……
    在做了5頓飯，吃了5頓飯後，院子終於傳來聲響。
    林上從廚房出來，站在門口，倚在門框上，看著院子裏那一小圈花叢旁。
    薑禾正俯身看著那大紅的花，還伸出手指摸了摸花瓣，頭發從肩背散落。
    隨即，女人直起身子，看向房門這邊，笑容如輕風吹拂：
    “阿上，你這個花的顏色不好看。”
    林上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遮掩住眼睛，略帶鼻音道：“這不是等你回來種嗎？”
    薑禾走上前去，伸手輕擁住林上：“好啦，都這麽大的人了，兒子都那麽大了……”
    林上雙手輕搭在薑禾腰上，他好高的個子，額頭卻抵在薑禾的肩膀上：“姐姐，我想你了……”
    很快，門口又有腳步聲響起，林聽與沈舟由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安靜的笑。
    那晚的晚霞很美很美，食物很好吃，酒很醇厚，花也馥鬱。
    一盞溫馨暖黃的燈下，是幹杯的聲音。
    大家慶祝著久別重逢，慶祝著小公主的長大了，長高了。
    ……
    次日早晨，小鳥啾啾，陽光雖然明媚，但早晨的風還是清涼的。
    薑禾拿著噴壺站在花叢裏，林聽則是蹲在花叢外麵，看媽媽澆花。
    薑禾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林聽聊天：
    “聽說你和沈舟由領證了？還是小沈騙婚，你真的喜歡他嗎？”
    林聽手指戳著地，小聲嘀咕道：
    “嗯，騙婚，也還好。
    媽媽，你知道嗎，沈舟由是那種白虎，有耳朵，爪子也是那種毛絨絨圓滾滾的，像你養的那隻大貓咪。
    他還皮糙肉厚的……”抗揍，揍他他也不生氣。
    說到這裏，林聽匆忙止聲，不能再說了，再說就原形畢露了。
    東聊西聊，林聽忽然道：
    “媽媽，顧燦生他們說，當時是十族同盟想要害你。
    你也是為了躲避他們，當時才開著星艦離開的。
    現在你回來了，這事不能這樣算了，我……”
    薑禾收起噴壺，摸了摸林聽頭發：
    “聽聽，這事不用你管，大人的事大人來做，你就開開星艦，開開心心的就好。”
    林聽不讚同：“可是我已經是大人了。”
    薑禾捏林聽臉頰：“可我又沒有看到你長大，你就是個小孩子。”
    林聽氣悶，抱膝蹲在一邊不說話。
    薑禾覺得有趣，吐槽道：“你看你，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從小你就這個樣子，生氣就不說話，然後就開始哭。”
    林聽抬起下頜，很是不滿：“哼。”
    小公主之所以叫小公主也是有原因的。
    小公主長到這麽大，還是喜歡和媽媽撒嬌的。
    ……
    太陽又往上升了一些，林聽也人模人樣去上班。
    n8係的小星球被牽引到懸浮之城下方，他最近要寫報告，寫尋找下一顆小星球的工作計劃，也是忙得很。
    偏偏沈舟由也忙，不能幫他寫枯燥無聊的東西。
    甚至林聽開始盼望，沈舟由有一天辭職在家，他養沈舟由，沈舟由隻管每天給自己寫各種東西就好。
    自己可真是個魔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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