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桂花釀和赤豆湯圓，真是好久不見了。
    很多很多年前，久她連她自己不太記得的很久以前，她跟葉流雲隱居在雍州城時，他好像也是這樣。
    即使窮的叮當響，每次從外麵回來時，還是會想方設法給她帶一樣小食。
    赤豆湯圓，就是他最常帶的東西。
    那時候的葉流雲，還是個卑微的仙門棄徒。勉強築基的修為剛剛被廢去，毀了容貌，還瘸一條腿。手無縛雞之力，身上分逼沒有。
    她也還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打著神算的名號到處騙人，卻始終騙不到幾個錢。
    唯一的財產，就是父親留下的幾間破瓦房。
    兩人相依為命，吃了上頓沒下頓。
    後來，隔壁那個成天嚷嚷著要考取功名的酸秀才上門糾纏，信誓旦旦保證會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絕對不會像葉流雲那樣，成天披頭散發窩在家裏讓女人養。
    葉流雲受了刺激，跑到書坊去抄書，到青樓去譜曲，到碼頭去扛包。
    隻要是能掙錢的活，來者不拒。
    第一次拿到工錢，就買了一碗熱乎乎的赤豆湯圓回家。
    那日天寒地凍，積雪足足有一尺高。
    葉流雲用他那雙長滿凍瘡的手，捧著熱乎乎的粗瓷碗一路跑回家，獻寶似的把湯圓放到她麵前。
    他說：“你之前不是說想吃赤豆湯圓嗎？我給你買。不要嫁給那個酸秀才，雖然我現在是個廢人，也不能考取功名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以後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買。玲瓏，不要嫁給別人……”
    吧嗒——
    一滴豆大的淚珠滾出樂玲瓏眼眶，落在她手背上濺出一朵淚花。
    眼淚瞬間決堤，滾燙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發不可收拾。
    一滴一滴落在她手上，一滴一滴掉進那碗熱騰騰的赤豆湯圓裏。
    薑盈這陣仗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想幫她擦眼淚：“玲瓏姐姐你別哭啊，就算不喜歡吃湯圓，你也別這樣哭啊，大不了我下次給你帶別的。”
    樂玲瓏眼淚掉的更凶，拿起勺子舀起一顆湯圓放進口中仔細品味：“已經很久很久……沒人再給我帶赤豆湯圓了。”
    很多年以前葉流雲帶回赤豆湯圓的那天，她答應了他不嫁給別人，和他一起分吃了那碗湯圓。
    吃到一半時，兩人的嘴唇無意間碰到一起。
    味道甜絲絲的，好像就是湯圓的甜味。
    從那以後，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裏，隔葉流雲隔三差五就會給她帶回一碗。
    後來，他知道她好酒，偶爾還會給她帶甜滋滋的桂花釀。
    也會給她帶城南胭脂鋪新出的胭脂，帶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跑到首飾鋪去做三個月的學徒，隻為親手給她打造一支銅簪。
    那時候的葉流雲什麽都沒有，卻像他承諾的那樣，給了她她想要的一切。
    哪怕後來他君臨天下，他們什麽都有了。在彼此心裏，這輩子最快活的，依舊是那段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吧嗒吧嗒——
    軟糯的湯圓含在口中遲遲沒有往下咽，但眼淚再也忍不住。
    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麵。
    後來，他們真的什麽都有了，隻是她身邊隻有心懷天下的聖君，沒了當初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少年郎。
    這幾千年，她也什麽都有，就是沒了葉流雲。
    就像她留不住當初的那個少年郎一樣，她最終，也沒能留住那個名留青史的聖君，沒能留住她的夫君。
    六千年了，大名鼎鼎的樂玲瓏什麽都有。
    就是吃不到一碗雍州城的赤豆湯圓，再也吃不到她的少年郎小心翼翼捧回的那碗湯圓……
    “你……”看她這副模樣，薑盈再傻也知道不是湯圓的問題。
    大約是這碗湯圓，勾起了她不願回想的傷心往事。
    薑盈沒什麽文化，不會說好聽的，也不會勸人。
    她張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樂玲瓏淚流滿麵努力了很久，才終於將嘴裏那顆湯圓吞下去。
    她又打開桂花釀喝了一口，突然自嘲的笑出聲：“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麽，果然一切都不一樣了。就連這桂花釀裏，都摻了水。赤豆湯圓，也沒那麽甜了。”
    薑盈嘴唇微動，半晌後突然火冒三丈：“他媽的，摻水摻到老子頭上來了。我這就回雍州去，砸了他的店。”
    “嗬……”樂玲瓏再次笑出聲：“都這麽多年了，一切都變了，桂花釀摻水也很正常。湯圓偷工減料，好像也正常。”
    “那那個人呢？給你買赤豆湯圓和桂花酒釀那個人呢？他變了嗎？”薑盈突然問。
    樂玲瓏怔了怔，笑著垂下眼：“早就變了，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沒能留住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少年郎。後來啊，我也沒能留住我夫君。”
    薑盈固執的問她：“那現在呢？現在如何？”
    樂玲瓏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現在，我想打他一頓。讓你和寧公子，幫我狠狠揍他一頓。”
    “所以，那個人是鍾離斐？他也是當初會給你買糖葫蘆的那個人。可是現在，他身邊多了白清瑤。”
    話說到這份上，薑盈已經可以確定，當初給她買赤豆湯圓和桂花酒釀的那個人就是鍾離斐。
    隻是這麽多年過去，早就物是人非了。
    樂玲瓏慢慢用手指抹掉眼淚，饒有興味抬起頭看著她：“你為何會特地給我帶桂花釀和赤豆湯圓？”
    薑盈實話實說：“……好不容易去雍州一趟，想給你帶點特產，在路邊隨便買的……”
    她這次能弄死葉淩霄母子和大祭司，徹底打破預知夢境，全仰仗樂玲瓏幫忙。
    所以在離開雍州之前，突然想起該給她帶點特產。
    那時候天剛剛亮，街道上的店鋪幾乎關門閉戶。
    她找來找去，隻找到幾家賣早飯的攤子，赤豆湯圓就是其中一家。
    至於那壺桂花酒釀，是薑盈正好碰到一家酒坊早起上貨，順手買了幾壺。
    她也實在沒想到，就這兩樣東西，對樂玲瓏來說竟然有著特殊的意義。
    樂玲瓏聽完她的描述，再次無奈的笑起來：“天意啊……真是天意……應朝顏，真是連天道都在幫你。你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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