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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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裏群情激憤是必然,這時候,”他眼中閃爍著冷酷的算計,“安排幾個‘最積極’的幹事,最好是那幾個被王麗麗的事刺激到的愣頭青,去‘搜查’調查組可能藏匿的其他罪證。
    ‘無意中’指出那個垃圾通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憤怒的工人’發現了‘李愛國’妄圖誣告縣領導、轉移視線的鐵證!人證物證俱在,他李愛國就是跳進沸水裏,也休想洗清!”
    鄭源聽得目瞪口呆,後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薄薄的汗衫。
    這連環計,一環套一環,一層比一層狠毒,不僅要把人打倒,還要踩進泥裏,永世不得翻身。他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幹:“那……剩下的兩個組員,老張和小趙呢?那兩個就是跑腿的……”
    “他們?”孫玄冷冷一笑,那笑容裏沒有絲毫溫度,“牆倒眾人推。隻要前麵三個倒了,尤其是周振國和李愛國倒了,他們自然會為了自保,拚命攀咬。
    老張那點多吃多占,小趙年輕沒主見跟著跑腿,在滔天大罪麵前,都足以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為了撇清自己,會搶著把‘調查組集體結論是封建迷信’的責任推到前麵三個人身上,甚至會主動暗示調查過程中‘受人蒙蔽’、‘立場不夠堅定’。到時候,改寫報告,順理成章。”
    孫玄的計劃如同一張巨大而精密的蛛網,在昏暗的空氣中無聲地張開,每一個節點都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趙衛東的桃色陷阱,黃振國的“四舊”栽贓,李愛國的“舉報信”嫁禍……絲絲入扣,不留餘地。
    鄭源沉默著,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站起身,木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他幾步走到牆角,抄起擱在牆邊的一個掉了漆的搪瓷缸,裏麵還有半缸隔夜的涼茶水。
    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下去,冰涼的茶水順著嘴角流下,打濕了汗衫的前襟,也未能澆滅心頭那團被毒計點燃的邪火。
    他重重地把搪瓷缸頓在桌上,發出“哐當”一聲,震得桌上散落的紙張都跳了一下。
    “幹!”他喘著粗氣,眼睛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又看到生路的困獸,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玄子,就按你說的辦!我這就去安排人手,分頭行動!
    趙衛東那邊,我親自去‘開導’王麗麗!保管讓她演得比真的還真!黃振國那屋的門鎖,我去找小劉,今晚就讓他把開鎖的‘手藝’再練熟!李愛國那封信……”他看向孫玄。
    孫玄已經從抽屜深處拿出了一遝嶄新的信紙和一瓶墨水。
    他擰開墨水瓶蓋,濃鬱的墨香瞬間在黴味中彌漫開來,帶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他取出一支鋼筆,仔細地吸滿墨水,動作沉穩得如同在進行某種儀式。
    他沒有看鄭源,目光專注地落在信紙上,聲音低沉而清晰:“信,我來寫。天亮前,給你。”
    鄭源點點頭,不再多言。他轉身大步走向門口,腳步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與急促。
    手剛搭上冰涼的門把手,孫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高,卻像冰錐般刺入耳中:
    “等等。”
    鄭源停住,回頭。
    孫玄終於抬起頭,目光穿過昏暗,直直地釘在鄭源臉上。那目光裏沒有任何激動,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冷靜,以及一絲不容錯辯的警告。
    “鄭哥,”孫玄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字字千鈞,“記住,這事沒有退路。每一步都不能出錯,每一個環節的人,都必須絕對可靠。
    王麗麗,小劉,那幾個去‘搜’垃圾通道的工人……他們的嘴,必須比死人的嘴還嚴。必要的時候……”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那個詞,但那未盡之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鄭源的脖頸,“明白嗎?”
    鄭源感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起。他看著孫玄毫無波瀾的臉,那平靜之下蘊含的冷酷決心讓他心頭凜然。
    他重重地點了下頭,喉嚨裏擠出兩個字:“明白。”聲音幹澀。
    門軸發出滯澀的呻吟,鄭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迅速遠去。
    房間裏隻剩下孫玄一人,昏黃的光線裏,塵埃無聲地飛舞。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麵前空白的信紙上。他拿起筆,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凝滯了片刻。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黴味和墨味的空氣仿佛給了他力量。筆尖落下,穩穩地,在信紙的右上角,寫下了三個刻意模仿卻仍帶著一絲個人筋骨的字——“李愛國”。
    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麵,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孫玄寫得很慢,每一個字的結構、每一筆的起落轉折,都力求與記憶中那些報告草稿上的字跡重合。
    他的手腕穩定,眼神專注得可怕,仿佛在進行一項精密的雕刻。
    時間在筆尖的移動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昏黃徹底沉入墨藍,房間
    裏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
    將他完全吞噬。隻有桌上一盞用舊報紙勉強遮了光的小台燈,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將他伏案的身影和那張正在被罪惡文字填滿的信紙,孤獨地圈禁其中。
    黑暗中,孫玄的身影凝固如一尊冷硬的石像,隻有握著鋼筆的右手在昏黃燈暈下有規律地移動,筆尖劃過粗糙信紙,發出單調而執拗的沙沙聲。
    這聲音在死寂中彌漫,如同某種不祥生物啃噬骨頭的聲響,一點點啃食著這方寸之地的空氣。
    信紙上,“李愛國”三個字後的空白正被一行行工整卻飽含惡意的字句填滿,字裏行間構築起足以摧毀一個人乃至整個調查組的致命陷阱。
    突然,那沙沙聲停了。
    孫玄的筆尖懸在最後一個句點上方,墨水滴落,在紙麵上洇開一小團更深的黑暗,如同凝固的血。
    他放下筆,身體向後靠進吱呀作響的椅背,長久地沉默。
    房間裏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下來,隻有那盞孤燈微弱地抵抗著,將他疲憊而緊繃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抬起手,用力揉搓著酸澀的眉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砰!”
    一聲悶響猛地撞破寂靜,像一記重錘砸在門上。
    那扇老舊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撞在後麵的牆壁上,震得門框簌簌落灰。
    鄭源裹挾著一身室外尚未散盡的悶熱氣浪闖了進來,他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在昏黃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燒紅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