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1章 折紙鎮·紙為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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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墨硯村時,研墨的沙沙聲猶在耳畔。阿芷的兩生草朝著東南方輕顫,草葉上沾著的墨痕被風一吹,竟化作細碎的紙蝶,翩躚著沒入前路的霧靄中。空氣裏的墨香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清苦與紙漿的微澀,像有人剛從溪水裏撈起浸透的藤條,正待瀝幹捶打。
    行至第三日,霧靄中浮出一片錯落的白牆。鎮子坐落在溪畔,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著晾曬的紙,薄如蟬翼的是雲紋紙,厚如皮革的是棉筋紙,風過時,萬紙齊鳴,竟像無數人在低聲絮語。村口的老樟樹上,係滿了折紙,紙鳥振翅欲飛,紙船泛著波紋,紙鶴的翅膀上還題著細小的字,墨跡被風吹得發淡,卻仍能認出“平安”“勿念”的字樣。
    “這便是折紙鎮了?”阿芷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紙絮,指尖觸到絮上的紋路,竟微微發麻——那紋路像極了人的指紋,細密裏藏著溫熱的觸感。
    一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溪邊,將一張黃紙折成鯉魚的模樣。聽見動靜,她抬頭望過來,手裏的紙鯉尾巴還翹著,眼睛用朱砂點過,亮得像含著光。“客官是來寄信的?”她指了指溪麵上漂浮的紙船,“咱鎮的寄魂紙能順著溪水漂,順著風飛,不管多遠,都能落到想送的人跟前。”
    她說著,忽然噘起嘴,指了指腳邊的竹筐,筐裏堆著些碎紙,邊緣泛著焦黑,像被什麽東西啃過。“可惜啦,這陣子折好的紙總碎。昨日王大叔給邊關的兒子折了隻紙馬,剛往天上一放,‘嘩啦’就碎成八瓣,紙渣裏還裹著冰碴子呢。”
    張木匠撿起一片碎紙,湊到鼻尖聞了聞,眉頭皺成個疙瘩“這紙裏咋有股子寒氣?像揣了塊冰,凍得人心裏發緊。”
    吳仙拾起一塊較大的紙殘片,殘片上還留著半隻紙鳥的翅膀,翅尖凝著細小的冰晶。他指尖拂過冰晶,靈力探入時,竟被一股尖銳的力道彈開——那力道裏裹著破碎的情緒,像未說出口的話被生生掐斷,帶著不甘的刺痛。
    “不是普通的碎,”吳仙將殘片湊近念歸幡,幡麵的星紋輕輕晃動,“是念想被撕成了碎片,連帶著紙也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阿芷的兩生草突然纏上那片殘片,草葉迅速變得殷紅,從紙縫裏抽出一縷淡藍色的煙。煙裏浮著個模糊的影子,是個老婦人坐在燈下,手裏捏著針線,對著一張紙反複摩挲,嘴裏念叨著“娃的生辰快到了”。“草說,這煙裏有奶奶的針腳味,”阿芷聲音發輕,“是沒說完的話,被凍住了。”
    鎮西頭傳來撕紙的脆響,眾人循聲走去,見一間紙坊裏,個背微駝的老者正對著一堆牽絲藤歎氣。老者手裏的藤條泛著瑩白的光,卻在被捶打時不斷迸出冰屑,落在石臼裏,發出“叮叮”的輕響。“是造紙的柳伯,”雙丫髻小姑娘跟過來說,“咱鎮的寄魂紙都是他用後山的牽絲藤做的,藤裏的絲能牽著念想走,三百年前流雲宗的仙師說過,‘絲不斷,念不絕’。”
    柳伯見眾人進來,將藤條往石臼裏一扔,歎道“牽絲藤本是暖的,汁水裏能熬出蜜味。可這陣子,藤裏像鑽進了‘斷念冰’,榨出的紙漿發寒,折成的紙一沾念想就脆——你心裏越掛著誰,紙碎得越厲害。”
    他指著牆角的一堆殘紙,紙上的字跡被冰碴凍住,墨跡凝成霜花“前日裏,小花給走丟的弟弟折紙鳶,鳶翅膀上寫‘哥,回家’,剛飛出窗就碎了,冰碴子濺了她一臉,哭得肝顫。”
    墨淵走到石臼前,指尖觸到牽絲藤,鎮山鏈突然發燙,鏈環上的流雲紋路亮起,與藤條裏的瑩白光芒相纏。“這藤裏有我師父的靈力!”他又驚又喜,“三百年前,他親手在後山種了這藤,說牽絲藤的絲是‘念線’,能把散在風裏的牽掛串起來,再遠也掙不斷。”
    話音未落,石臼裏的紙漿突然炸開,無數冰屑騰空而起,化作一隻冰鳥,翅膀一扇,竟將牆角的殘紙凍成冰坨。“是冰靈!”吳仙祭出念歸幡,幡麵的星紋亮起,與冰鳥相撞,冰屑落在星紋上,竟“滋啦”化開,露出底下藏著的念想——有母親給遠行的孩子縫衣的針腳,有友人分別時碰杯的酒痕,還有柳伯年輕時,跟著師父在藤下熬漿,漿裏飄著新摘的槐花,甜得能粘住蝴蝶。
    “你看,”吳仙指著星紋裏的畫麵,對冰鳥道,“紙裏的念想是寒,可這寒是盼——是冬夜裏等歸人的熱炕頭,是風雪裏盼來信的暖爐,是心裏揣著的那點熱乎勁兒凍成的冰,化了就是一汪水,潤得很。你凍了它,不是斷了念想,是把人心凍成了冰坨。”
    張木匠掏出暖玉,往石臼裏一放,暖玉的溫潤順著石臼流進牽絲藤,那些發寒的藤條忽然冒起白汽,冰屑融化成水,竟帶著淡淡的蜜味。“俺媳婦給俺寄過布鞋,”他邊往暖玉裏注靈力邊說,“鞋裏墊著她納的鞋墊,針腳密得能數清,冬天穿在腳上,冰天雪地都不凍腳。念想哪怕結了冰,底子裏也是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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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袍修士的青火落在那堆殘紙上,青火與紙上的冰碴相融,竟催出無數細小的絲線,絲裏裹著被凍住的念想——有孩童的嬉笑聲,有老者的叮囑聲,還有雨打紙窗的沙沙聲。“斷念冰本是牽絲藤的靈韻,”他難得多言,“該護著念線,不是凍斷它。”
    柳伯忽然一拍大腿,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半張泛黃的紙,紙上折著個歪歪扭扭的紙船,船底寫著“等你”二字。“這是三百年前,流雲宗仙師留下的,”他指著紙船的裂縫,“仙師說,‘紙會破,絲會斷,可念想的線纏在心裏,凍不住’。我咋就忘了呢!”
    冰鳥的翅膀漸漸收起,冰屑化作無數光點,鑽進那些破碎的紙裏。牽絲藤的紋路亮起,發寒的紙漿褪去,露出底下溫潤的瑩白。柳伯重新捶打藤條,榨出的紙漿裏竟泛著淡淡的蜜光,漿香裏飄著槐花的甜、針線的暖,還有燈下老婦人的念叨。
    雙丫髻小姑娘拿起一張新紙,折了隻紙鶴,鶴翅膀上寫“奶奶,我想你”,紙鶴剛脫手,竟在半空抖了抖翅膀,朝著遠處飛去,翅尖帶起的暖風,吹得人心裏發暖。“成了!”小姑娘喜得跳起來,“紙能飛了!”
    吳仙的念歸幡上,又一顆星辰亮起,星紋裏流淌著紙色的光,光裏纏著無數折紙的影子。阿芷的兩生草指向南方,那裏的氣息厚重,帶著泥土的腥氣,還混著青銅的鏽味。
    “往南走,是陶窯鎮。”柳伯捶著藤條,頭也不抬地說,“鎮上的人會燒‘寄魂陶’,陶瓶能存聲音,陶俑能記模樣,隻是最近,燒好的陶總在夜裏裂開,裏麵的聲音和模樣都跑光了,像被誰偷了似的。”
    墨淵望著南方,鎮山鏈輕輕震顫“陶窯鎮的寄魂陶,是三百年前我師父用流雲宗的‘憶土’燒的,說陶土能記念想,燒在窯裏,就像種在土裏,能發芽。”
    吳仙握緊念歸幡,幡麵的星光與紙色交融,在石臼上畫出一行字“念想如紙,折時藏意,展時見心。”他邁步走出紙坊,聽見鎮裏的折紙聲又響起來,紙頁翻動的脆響裏,藏著無數人的牽掛。
    “下一站,去看看那些藏在陶裏的念想吧,”吳仙回頭道,“畢竟,能讓陶不裂的,從來不是窯火,是刻在骨子裏的記掛。”
    紙坊裏,柳伯正將那半張紙船拚在新折的紙船上,用牽絲藤的漿細細粘合。漿色暈開時,紙船上竟浮出三百年前的畫麵流雲宗的仙師站在藤田前,對年輕的柳伯說“紙會舊,藤會枯,可人心折的念想,能讓紙永遠輕盈,讓藤永遠牽念。”
    屋外的折紙聲裏,混著溪水的潺潺響,像無數人在說“折吧,折吧,把心裏的念,都折進紙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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