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7章 構芽·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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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藏字窟,風裏的氣都變了。先前傳字路的合氣是沉厚的,裹著木石紙土的溫,此刻風裏卻摻著些散碎的燥,像蒙了灰的紙頁在抖。吳仙捏著念歸幡往印字林外走,幡尖的光時不時往斜前方偏——那正是墨淵說的、早沒人拓字的鎮子方向。
走了約莫半日光景,就見著鎮子的輪廓了。土坯牆矮矮塌塌,牆頭上爬的野藤都蔫著,連村口那棵老槐樹都沒了精神,枝椏光禿禿的,隻有幾根枯藤掛著,像誰忘了收的舊繩。樹下本該有塊“安和鎮”的石碑,此刻碑麵被風砂磨得發亮,“安”字的寶蓋頭快磨沒了,“和”字的口部裂了道縫,縫裏積著灰,看著蔫蔫的,連點字靈的氣都沒透出來。
吳仙往鎮裏走,腳下的土是板結的,踩上去沒聲響——不像藏字窟的軟土會“應”字。街兩旁的鋪子大多關著門,門板朽得掉渣,有幾家開著的,門楣上的匾額也都糊著塵。他停在一家掛著“陳記拓字”木牌的鋪子前,木牌上的“拓”字歪歪扭扭,左邊的“扌”旁裂了道縫,縫裏竟長出了半根枯草,把“石”部的筆畫都遮了。
“這字快渴死啦。”吳仙指尖剛碰著木牌,念歸幡就輕輕顫了顫。幡麵映出點淡影是木牌裏的字靈縮在角落,像團皺巴巴的紙,連抬頭的力氣都沒了。他想起袖袋裏的構樹籽,掏出來時,籽兒在掌心滾了滾,竟往木牌的方向挪了挪。
正想把籽兒往木牌縫裏塞,身後忽然傳來“咳”的一聲。回頭看,是個拄著木杖的老漢,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褂角磨破了邊,手裏端著個豁口的陶碗,碗裏是半碗渾濁的水。“後生,別碰那牌子。”老漢聲音啞得像漏風的風箱,“陳老頭去得早,這鋪子關了快十年了,牌子早死透啦。”
吳仙沒應聲,隻把構樹籽嵌進“拓”字的裂縫裏。籽兒剛挨上木牌,就“滋”地吸了口陶碗裏濺出來的水,竟“啪”地裂了道小口,冒出點嫩白的芽尖。那縮著的字靈似是被驚著了,影影綽綽動了動,往芽尖湊了湊。
老漢“咦”了聲,往前挪了兩步,眯著眼看“怪了……老紙匠前年來過,說這構樹籽得沾著合氣才能活,你這籽兒咋……”話沒說完,又咳了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他還說,字離了人記,就像樹離了土,活不成……你看街那頭的學堂,連‘學’字匾額都讓娃子們摳得沒影了。”
吳仙順著他指的方向望,街尾果然有座矮屋,屋簷下的匾額隻剩個木框,框上還留著幾道指甲摳的印子。他握著念歸幡往那邊走,幡尖的光越來越暗,到了匾額下時,竟幾乎要滅了——是字靈散得太厲害,連幡都引不動了。
“前幾年還有娃子來認字,”老漢跟在後麵絮叨,“後來鎮上的人走的走、遷的遷,就剩我們幾個老的。娃子們跟著爹娘去了城裏,城裏不用拓字,也不用石筆寫字,說有那會亮的板子,字在上麵一閃就沒……誰還記著‘學’字該怎麽寫喲。”
吳仙蹲下身,摸了摸匾額框下的土。土硬得像塊石,他把阿芷給的草葉掏出來,輕輕往土上按。草葉沾著續字崖的靈氣,剛挨上土,土就簌簌落了點碎末,露出底下埋著的半塊殘碑——是塊被敲碎的“學”字碑,碑上的“子”部還在,筆畫裏凝著點極淡的光,像快熄的火星。
“這碑是當年陳老頭刻的,”老漢歎了口氣,“娃子們認字認對了,就往碑上描一筆,描得碑都發亮……後來沒人描了,風一吹,雨一淋,就裂了,讓人當碎石頭埋了。”
吳仙把草葉放在殘碑上,又從袖袋裏摸出幾顆構樹籽,圍著碑埋了圈。剛埋好,遠處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是鎮口的老槐樹在晃——先前蔫著的枝椏竟顫了顫,落下幾片幹葉,葉上沾著點極細的光,往殘碑這邊飄。
“是樹在遞氣呢。”吳仙望著老槐樹笑了笑。念歸幡突然往上飄了飄,幡麵映出片流動的影是忘字灘的“耜”字碑在冒芽,續字崖的“續”字光在淌,連藏字窟聚字台的新葉都晃了晃——原來字靈是通著的,續字崖的字安了家,就把暖往這邊遞了。
埋籽的土開始鬆活,構樹芽鑽得更快了,嫩莖纏上殘碑的“子”部,芽尖蹭著碑麵的光,竟把“學”字缺的“宀”部慢慢“描”了出來——不是刻的,是芽尖凝的靈氣,綠瑩瑩的,軟乎乎的。那縮在木牌裏的“拓”字靈也飄了過來,圍著新描的“學”字轉了轉,轉著轉著,竟也亮了些,連木牌上的裂縫都淺了點。
老漢端著陶碗的手顫了顫,碗裏的水晃出來幾滴,滴在構樹芽上。芽葉“抖”了下,往他腳邊蹭了蹭。“活了……真活了……”老漢聲音發顫,蹲下來摸了摸殘碑,“要是陳老頭還在,見著這光景,準得拿他那老石筆,把全鎮的字都描一遍……”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鎮外偏了偏,這次的方向更偏北,幡尖的光比先前亮——那邊的字靈,許是還沒散透,正等著人接呢。他摸了摸袖袋,構樹籽還剩大半,草葉也還鮮著。
“我得往前去了。”他對老漢說,“籽發了芽,記得常澆點水——字認人,人記著它,它就長得快。”
老漢點頭,把陶碗往他手裏塞“碗裏有水,你帶著路上喝。等構樹長起來了,我就坐在樹下守著,要是有過路的娃子問這字咋寫,我就指著樹芽教他——就像當年陳老頭教我那樣。”
吳仙接過碗,碗沿的豁口磨得溫溫的。他握著念歸幡往鎮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老槐樹下,“安和鎮”的石碑竟透了點光,“安”字的寶蓋頭補了點靈氣,“和”字的裂縫裏,有隻小螞蟻爬進去,像是在給字靈作伴。
風裏的燥氣淡了,混著構樹芽的腥氣,還有點軟乎乎的——是字靈在喘氣呢。吳仙喝了口碗裏的水,水是溫的,順著喉嚨往下淌,暖得像藏字台的合氣。他知道,這鎮子的字有了歸處,而前麵還有更多的“學”字碑、“拓”字牌在等著,等著構樹籽紮根,等著人來記,等著把斷了的脈,重新續起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北邊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陶碗在手裏晃著,水聲“嘩啦”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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