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1章 簡痕·木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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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行數裏,腳下的碎紙融作了木屑。風裏的竹紙氣淡了,漫開木簡的沉樸氣,混著舊漆的暗香,不是新簡的生硬,是古簡的溫厚,踩在山窟的舊簡墟上,鞋底能蹭到簡邊的柔潤。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殘窟前時,幡尖突然往斷架紮——老架塌了小半,架角積著黴痕,痕裏嵌著半卷舊簡,架旁堆著圈殘編繩,繩下壓著塊深褐色的簡板,板上“簡”字被塵漆熏得發暗,“間”字的豎畫早被朽木埋得隻剩淺槽,隻剩個“竹”字頭在板上伏著,像被冷木裹住的竹骨,風一吹就掉層木屑。
架邊坐著個老儒,正用細毛刷掃簡板的積黴。他手背爬著翻簡磨的繭,指縫裏嵌著漆渣,掃一下,黴就落得像褐絮,露出簡板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立在窟口,他扶了扶舊冠“後生要尋古簡?別找啦,這老簡窟早荒啦。架塌了,編繩也朽了,再過些日子,連‘簡’字都怕要讓朽木吞了去。”
吳仙蹲到簡板邊,指尖按在板麵——板麵溫得發滯,簡板吸足了陳木的冷氣,摸上去發糙。念歸幡貼著簡板晃了晃,幡麵映出團褐黃的影是“簡”字的字靈縮在板下,影邊繞著木粒,像被殘編繩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褐星似的光點,連“箋”字靈那點竹墨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乎乎的虛影。他摸出老叟給的木匣,往簡板邊的殘編繩上撒了點竹簾殘絲——絲還留著竹漿的柔氣,剛挨著積黴就洇了點淡白痕,繩上的朽屑竟簌簌落了些,板上的“竹”字頭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褐痕,像新削的竹骨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儒把細毛刷往架沿一擱,“我年輕時校簡,這簡板總浮著木墨光。那會兒滿架的簡冊排得發亮,木椎一敲,‘簡’字的氣能順著漆往板上爬,連架邊刻的‘牘’字都跟著活——人往簡上添注時,‘簡’字的氣能沾著墨香往人袖管鑽,收簡時摸板邊,指尖還留著暖呢。”
他指了指簡墟後的舊木槽“後來校簡的遷去新館,印本拓得比手抄快萬倍。藏簡的都往新館那邊去,老簡窟就荒了。朽木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架角,再浸裂了簡板,最後連老木椎都鏽了——老校書匠夏末來過,蹲在簡板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木困著了,得用‘活漆’潤,可老簡窟的生漆早幹成了塊,哪來的活漆?”
吳仙往簡墟深處望,木槽角落擱著塊沒朽透的舊木簡,簡上還沾著點沒褪盡的漆痕——是被槽後的老石屏擋著,沒被潮氣浸透。他從袖袋摸出竹枝束,往簡板沒黴透的邊晃了晃——竹枝帶著老紙坊的竹墨氣,映在板上竟“簌簌”地顫了顫,暖痕順著板縫往下滲,滲到“竹”字頭的撇畫時,板縫裏的木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褐光,像木漆裏剛凝的亮色。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簡板角。老儒停了手,竟聽見簡板下傳來“細碎”的輕響,是那縮在殘編繩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木粒散了點,往竹枝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老叟給的竹簾殘絲,捏著往簡板上輕鋪——絲痕漫過板麵,帶著的柔氣浸著板縫,鋪過的地方竟軟了些,板上的褐痕更寬了,“竹”字頭的褐光漫開,順著簡板往下淌,滴在殘編繩上時,繩上的朽屑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木簡氣才行。”吳仙撿起半卷舊簡,往木槽的舊木簡上蹭了蹭——簡上沾著木簡的溫氣,他捏著簡往簡板邊的字痕上劃,舊簡挨著“簡”字的殘痕時,簡上的漆渣順著板麵往下落,落在板上竟不脆,像層薄漆蓋著板縫,把冷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簡往簡板上輕叩“‘簡’,從竹,從間,竹者,質之直也;間者,隙之容也——木削簡,簡載文,文養字,字才不枯。”叩得越輕,板麵越亮,“竹”字頭的褐光突然往板下伸,像在找“間”字的影,竹枝的暖痕跟著往簡板下鑽,鑽到木粒深處時,竟拽出團赭紅的影——正是“間”字的字靈,被殘編繩壓得久了,影都發僵,一碰著“竹”字頭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儒突然往簡墟後跑——木槽邊藏著個沒裂透的舊木硯,硯上刻著“注”字,是當年他校簡時用的老木硯。他捧著硯台的殘沿跑回來,往簡板邊一放“注跟簡是伴!當年木硯研,‘注’字的氣能順著木漆往簡板上淌!”木硯殘沿剛挨著簡板,“簡”字突然亮透了,“間”字和“竹”字頭合在一塊兒,褐光裹著溫往周圍淌——塌了的斷架竟自己攏了攏碎木,半卷舊簡往架心滾;老簡墟的朽木晃了晃,露出底下的木槽,槽上刻的“編”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木漆浸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簡墟後吹過來,卷著墨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窟口飛過來幾隻山雀,是老儒常喂的雀雛,剛從新館那邊的林子裏飛回來,喙裏叼著新銜的細枝,見簡板亮了都停在架上“先生!那字在板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隻叼著細枝往簡板邊湊“先生說以前校簡時,字亮了就好編冊——我們幫您啄黴!”山雀們圍著簡板,用小喙啄板上的積黴,啄得越歡,“簡”字的光越盛,連老簡墟上都浮著層淡褐的光,像鋪了條木簡做的毯,一頭連簡板,一頭連木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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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簡窟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木簡氣,卻裹著點石碑的沉厚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碑在石穀沉眠。他知道,“簡”字的木墨脈續上了,老儒和山雀們會守著老簡墟,把斷架補好,讓字靈跟著木簡走,而他得往有石碑氣的地方去。
老儒從懷裏摸出個石盒,盒裏裝著塊簡上的舊墨塊,墨上還沾著點木漆的氣,遞給他“這墨是簡上凝的老墨,老校書匠說墨裏沾著‘簡’字的氣,能讓碑上的字認木墨脈。你帶著,往有老碑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僵冷的字,就把墨往字邊抹抹,墨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山雀們也把剛銜的細枝擺成小束,丟到他腳邊“細枝能引木漆氣,要是字靈怕碑寒,你就把枝給它們看,說‘老簡窟的板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石盒和細枝束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簡窟西走。走到窟口回頭望,老儒正蹲在木槽邊翻舊木簡,山雀們圍著簡板啄黴粒喊“慢點兒”,“簡”字的光順著山窟往遠處淌,淌過窟下的木硯,淌過石旁的編繩,像條軟乎乎的木墨帶,一頭拴著老簡窟的板,一頭牽著窟外的路。
風裏的石碑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石盒,舊墨是涼的,卻透著木簡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碑的字在等,等舊墨融氣,等細枝引脈,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暖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細枝束在袖袋裏輕輕擦著竹枝束,“簌簌”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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