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功過難斷人心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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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寧殿外的宮道上,殘雪未消,寒風卷著簷角的銅鈴發出細碎聲響。
    顧廷燁剛邁出殿門,便從懷中摸出一支小巧的煙火筒,指尖一撚,火星驟然竄起,一道淡青色的煙柱直衝雲霄,在灰蒙蒙的天色裏格外醒目。
    汴京城外的一間客棧裏,明蘭正攥著衣角來回踱步,身旁的石頭雙手抱胸,一臉篤定。
    瞧見那道青煙,明蘭緊繃的肩膀驟然鬆弛,眼睛亮得像揉進了星光,轉身便要往門外走:“顧二叔成了!石頭你送我回家吧…”
    石頭連忙跟上,語氣帶著幾分自家公子的驕傲:“姑娘瞧著吧,我家公子武藝高強,兗王那點叛軍,本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先前您還擔心得吃不下飯,這會兒總該放心了。”
    “我哪有擔心?”明蘭臉頰微紅,嘴上反駁著,腳步卻沒停,“隻是想著父親和長柏哥哥還被困在裏頭,心裏不安生罷了。”
    話剛落音,就見一隊身著鎧甲的士兵快步走來,為首之人正是徐子建麾下的親衛統領,見到明蘭,當即拱手:“六姑娘,我家公爺已派人去接盛大人和長柏公子,您且隨我上馬車,片刻便能團聚。”
    “大姐夫也回來了?”
    明蘭鬆了口氣,乖巧地上了馬車著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皇宮的方向。
    她想起昨日鑽狗洞逃出皇宮時,春桃臨死前將血詔塞進她手中的溫度,又想起顧廷燁在禹州城外縱馬而來,身後兵馬如潮水般湧來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當當。
    明蘭將頭伸出馬車對石頭說道,“石頭,回頭替我謝謝顧二叔…”
    ……
    此時的福寧殿外,氣氛與城外的輕鬆截然不同。
    徐子建剛安排好親衛護送嶽父盛紘出宮,轉身就見顧廷燁正拉著長柏在廊下低語,神色間帶著幾分神秘。
    他腳步一頓,遠遠站著,卻聽顧廷燁壓低聲音道:“則成,這次能順利入宮救駕,你家六妹妹可是立了頭功。若不是她從宮裏帶出陛下的血詔,我和趙郡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這麽快調動神衛軍。”
    長柏眉頭微蹙,略一思索便反應過來,語氣帶著幾分了然:“想必是六妹妹昨日鑽狗洞出宮時,遇上了替陛下送信的女官?”
    他早就覺得妹妹此次回京太過順利,如今想來,竟是藏著這樣一樁大事。
    “正是。”顧廷燁點頭,語氣卻沉了幾分,“不過方才在陛下麵前,我隻說‘有位女官冒死傳詔’,沒提明蘭的名字。
    你也知道,亂軍之中,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獨自逃出宮,若是被人知曉,難免會有閑言碎語。
    與其讓她領那份虛名,不如安安穩穩保全名聲。”
    長柏正要開口,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兩人回頭,見徐子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麵色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錯辨的威嚴。
    長柏連忙拱手:“大姐夫。”
    徐子建目光掃過兩人,最後落在顧廷燁身上,語氣不重,卻字字清晰:“仲懷,你的話我不敢苟同!
    有功不賞,有罪不罰,則天下善惡不分,下人無所措手足。
    明蘭這功勞是她拚命換來的,該賞不該賞,該如何賞,該由她自己決定,咱們做兄長的,沒資格替她抹殺。”
    顧廷燁臉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尖,有些尷尬。
    他知道徐子建這話意有所指,畢竟方才在殿內,自己搶了對方的護駕頭功,如今又被指出“替明蘭做決定”,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公明,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廷燁幹咳一聲,試圖解釋,“我隻是擔心流言蜚語傷了明蘭,她一個姑娘家,名聲比什麽都重要。”
    “名聲固然重要,但功勞也不該被埋沒。”
    徐子建往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若是日後有人問起,明蘭憑什麽能在盛家立足?憑什麽能挺直腰杆做人?
    難道要讓她一輩子背著‘僥幸逃生’的名聲,卻不能提自己曾為救駕舍命傳詔?
    仲懷,你摸著良心說,若是換做你,旁人不跟你商量,就把你浴血奮戰換來的功勞一筆勾銷,你心裏痛快嗎?”
    這話問得顧廷燁啞口無言。
    他想起自己當年在正旦宴會上獲得了封賞,卻被小秦氏汙蔑為“忤逆不孝”,爵位也被無情的剝奪時的憋屈,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一旁的長柏見狀,連忙打圓場:“大姐夫說得有理,是我考慮不周了。回頭我便跟六妹妹說清楚,讓她自己拿主意。”
    他知道徐子建和顧廷燁之間本就因“頭功”之事心存芥蒂,若是再爭執下去,怕是要鬧得不可開交。
    徐子建卻沒接長柏的話,目光依舊鎖在顧廷燁身上,語氣陡然轉沉:“仲懷,你不必因護駕時搶了頭功而對我心存愧疚。
    這功勞該是你的,便是你的,我徐子建還不至於小氣到跟你爭這些。
    但我問你一句,日後若是我與禹州郡王趙宗全對上了,你會站在哪一邊?”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顧廷燁心頭。他猛地抬頭,對上徐子建那雙深邃的眼睛,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他想起在禹州時,趙宗全父子和自己的情分,想起嘉佑帝賞賜時趙宗全眼中一閃而過的野心。
    徐子建收複燕雲的赫赫戰功,日後必定成為朝廷首輔。
    大周朝堂之上,徐子建與趙宗全必將成為兩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徐子建出身文官手握河北、河東兩路兵權,又有收複燕雲的不世之功,深得軍心。
    趙宗全身為宗室靠著此次護駕之功封禹州郡王,又掌管汴京治安,若是日後齊王身體有癢怕是……
    兩人若真對上,自己這個夾在中間的人,該如何自處?
    顧廷燁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向長柏,卻見對方隻是歎了口氣,顯然也明白這問題的分量。
    徐子建見他沉默,也不追問,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這話不必急著回答,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日後朝堂之上,變數頗多,望你能守住本心,莫要忘了今日救駕時的初衷。”
    說罷,他轉向長柏,“則成,嶽父怕是已經在宮門外等急了,你快些過去吧,路上仔細些。”
    長柏點點頭,深深看了兩人一眼,轉身快步離去。
    宮道上的積雪被他踩出一串清晰的腳印,很快便消失在拐角處。
    廊下隻剩下徐子建與顧廷燁兩人,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帶著刺骨的涼意。
    顧廷燁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道:“公明,你我相識多年,又曾結拜為兄弟,難道在你眼中,我竟是那種會因權勢而背棄本心的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更是如此。”
    徐子建望著遠處宮牆的琉璃瓦,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如今,你成了殿前司都虞侯,我成了北平郡王,趙宗全成了禹州郡王,每個人都站在了不同的位置上。
    位置變了,心思難免會變,這不是對錯,隻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