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村西頭的紙紮店門口，手裏攥著半塊冷掉的饅頭，喉嚨裏像是塞了團棉花。暮色裏，褪色的黃紙燈籠在簷角晃蕩，映得門板上歪歪扭扭的"壽材花圈"四個字忽明忽暗。這是他第三次路過這家店，每次都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味，像是陳年糯米漿混著鐵鏽的氣息。
    "吱呀——"
    木門突然裂開道縫，驚得林默後退半步。門縫裏探出半張蠟黃的臉，眼角堆滿皺紋，像揉皺的黃表紙。是紙紮店老板王瘸子，村裏人都說他年輕時在城裏學過紮紙人的手藝，後來摔斷腿才回村開了這家店。
    "林家小子，看夠了吧？"王瘸子啞著嗓子，渾濁的眼珠在暮色裏泛著青光，"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界。"
    林默剛要開口，目光突然被門縫裏透出的景象攫住。昏暗的堂屋裏，十幾個白慘慘的紙人排成兩列，紅豔豔的腮幫子像是抹了人血。最前排的童男童女正歪著頭，朱砂點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門外。
    "啪！"
    王瘸子猛地合上門，震得簷角的燈籠劇烈搖晃。林默站在原地，後頸突然竄起一陣涼意——方才門關上的瞬間，他分明看見那個紮羊角辮的紙女童，嘴角向上翹了翹。
    深夜的梆子聲剛敲過三更，林默貼著牆根挪到紙紮店後院。老槐樹的影子張牙舞爪罩住院牆，他踩著樹根翻進去時，懷裏的手電筒硌得肋骨生疼。
    腐臭味撲麵而來。
    借著月光，院裏景象讓林默胃袋猛地抽搐。十幾個未完工的紙人骨架泡在暗紅的水缸裏，泡發的竹篾泛著油光，水麵漂著層絮狀物。最駭人的是牆角那堆"材料"，成捆的蘆葦杆上沾著暗褐色汙漬，分明是幹涸的血跡。
    "沙沙......"
    細碎的響動從堂屋傳來。林默貓腰摸到窗根下，舔濕手指捅破窗紙。王瘸子佝僂的背影正在燭火中晃動，手裏捏著支蘸滿朱砂的毛筆，正往紙人臉上點眼睛。
    "今日是甲子日，寅時三刻陰氣最盛......"王瘸子突然開口，聲音像是砂紙磨過青石板。林默渾身汗毛倒豎，卻發現老頭是在對案台上的神龕說話。龕中供著尊黑麵神像，三頭六臂，獠牙外翻，腳下踩著具骷髏。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王瘸子手一抖，朱砂筆在紙人臉上拖出條血痕。那具穿藍布衫的男紙人突然劇烈顫抖，紙糊的手臂"哢嚓"折斷，露出裏麵森白的骨茬——竟是人的指骨！
    "又失敗了。"王瘸子抓起案台上的酒壺灌了一口，突然瘋笑起來，"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他猛地扯開衣襟，林默差點叫出聲——老頭幹癟的胸膛上爬滿紫黑色血管，心髒位置嵌著塊青灰色肉瘤，正隨著呼吸緩緩蠕動。
    "嘩啦！"
    林默後退時踩翻了牆角的陶罐。王瘸子倏然轉頭，渾濁的眼球在黑暗中泛起兩點幽綠。林默轉身要跑，卻見院中那些泡在血水裏的紙人骨架竟齊齊轉向自己，竹篾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來都來了，不看看我紮紙人的絕活？"王瘸子的聲音貼著後頸響起。林默僵在原地，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老頭明明在屋裏，怎麽眨眼就到了身後？
    枯爪般的手搭上肩膀，林默聞到濃重的屍臭味。月光下，兩人的影子投在院牆上，王瘸子的影子突然膨大變形，伸出無數觸須般的枝杈。
    "你看這具新娘子多俊。"王瘸子拽著林默往堂屋走，力氣大得驚人。供桌上躺著具穿紅嫁衣的紙人，鳳冠上的珍珠泛著青光。當林默看清紙人臉龐時，心髒幾乎停跳——那分明是鄰村半年前失蹤的姑娘小翠！
    紙人的睫毛突然顫動，朱砂點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鋼針。林默剛要掙紮，後頸突然刺痛，王瘸子幹枯的手指正按在他大椎穴上，整條脊柱頓時酸麻難當。
    "陰年陰月陰日生的小子......等了二十年才等到......"王瘸子癲狂的笑聲震得燭火亂晃。供桌上的黑麵神像開始滲出黑血，紙人新娘的嫁衣無風自動，露出腰間纏繞的臍帶——那臍帶另一端，竟連著王瘸子胸口的肉瘤！
    林默眼睜睜看著紙人的手指插向自己心口，千鈞一發之際，懷裏的銅佛牌突然發燙。那是祖母今早硬塞給他的護身符。紙人發出淒厲的尖嘯，鳳冠上的珍珠崩裂，露出裏麵蜷縮的嬰孩頭骨。
    "砰！"
    院門被人撞開，七八個火把湧進來。林默趁機掙脫鉗製，連滾帶爬躲到神龕後麵。紙人新娘突然暴起，鋼針密布的嘴裂到耳根，嫁衣下伸出數十條沾滿粘液的觸須。
    "孽障！"領頭的老人擲出枚銅錢，正中紙人眉心。那竟是臥病在床的祖母！她手持桃木劍，白發在夜風中狂舞，哪有半分病容。
    王瘸子胸口的肉瘤突然炸開，噴出腥臭的黑血。紙人新娘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身體急速萎縮，最後變成張皺巴巴的人皮。林默這才看清，人皮後頸處赫然印著塊青色胎記——和小翠生前的胎記一模一樣。
    "二十年前你偷煉子母煞，被逐出師門，如今竟用活人煉紙傀！"祖母桃木劍指向王瘸子，劍尖縈繞著幽幽藍火。
    王瘸子癱在地上狂笑，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老東西......你孫子早被我種了陰蠱......"話音未落，他整個身體突然爆成團黑霧，裹著供桌上的神像破窗而出。
    林默剛要追，突然眼前發黑。挽起袖子，隻見血管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青紋。祖母踉蹌著扶住門框，嘴角溢出血絲："快......去古井......"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紙紮店突然劇烈搖晃，那些泡在血水裏的紙人骨架紛紛爬出水缸。林默背起祖母奪門而逃時，聽見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紙頁翻動聲，混著鋼針摩擦骨頭的咯咯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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