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夢回蜀地3巴坤與象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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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出草原,再翻過遍地黑色巨石,如堤壩般的長丘,兄弟二人與他們的象終於踏上柔軟的金色沙灘,見到了頭戴皇冠的巍峨冰山,以及山腳下一望無際的湛藍!這裏不同於草原,時不時有小鳥飛過,大鳥盤旋,與晴空共色的海麵雖有碧波蕩漾,卻讓人感覺毫無生氣。冰雪消融的味道與海的氣息混淆在一起,被冷風送到巴朗的口鼻,那是一種淡淡的甜腥。按次數來算,巴坤可謂是這裏的常客,但他的眼中隻有淡漠,喉裏是隱隱未出的歎息。而對於巴朗來說,至少巴坤從他的眼中既看到了一種莫名的親切,品出了藏於眉間的恐懼。
    “巴朗。”
    “嗯……”
    “你夢見過海嗎?”
    “沒……應該沒有……”
    “你看那邊……”巴坤指向子海西麵的長灘。
    “那兒有個豁口?”
    在目光所能達到的極限,巴朗望見了沙灘與冰山山腳的交匯處是一個向南的凹陷。
    巴朗點了點頭道“連綿或獨立的冰峰當冰雪消融,海水便上漲,海水通過那豁口流入平原,先散成根須般的無數小溪,再又匯聚成河,蜿蜒南下,在距離我族總部約七十裏處的盆地停下了腳步,年年歲歲不盡,成為方圓百裏的湖泊。由於這源頭潮漲潮落之水的注入,那湖水雖有鹹味,卻使得周邊土地更加肥沃,作物茁壯生長!湖水清澈,從未幹涸,於是先祖又將湖水引出支流數十,遠至百裏之外,灌溉著大片土地,滋養著數以十萬計的族人!”
    聽到此處巴朗翻身下鞍,快步來到岸邊,彎腰捧水便喝,自然是吐之不急,幹嘔不止。“這麽鹹的海水也能澆灌水稻?”
    “那湖水卻是鹹得恰到好處!”巴坤微笑著道,“再說,這……恐怕也不是真正的海……”
    “不是真正的海!?子海子海,到了這兒卻說不是真正的海!?”巴朗實在是不解。
    “怎麽說呢?這一點我也不敢肯定。倒不如留給你去發現,去證明……”
    哢哢……哢哢哢……哢……
    “又有冰塊要落下了!塞好你的耳朵!”
    “不用,離我們遠著咧——”
    話未落音,碩大的冰塊呼嘯而下,隻經山腰稍稍一蹭便砸上了海麵,雖是相隔一裏有餘,其聲卻猶如當麵霹靂。巴朗下意識地雙膝一彎,兩掌護耳,竟也被震得腦瓜子嗡嗡作響。至於那黑象與皺皺,倒是雙雙鎮定得出乎巴朗所料。而正是如此,巴朗倒是想起了件奇怪的事——剛才自己走到岸邊捧水喝的時候,黑眼皺皺竟然一反常態沒有跟來!這,是為什麽呢?
    巨冰猛然上浮,巴朗這才知道其大猶如屋宅,於是立馬定睛眺望,隻見那金光閃閃的巔峰不過少去了細細一角而已,趕忙抬手一指,問道“大哥,你所說的回首峰就是那兒嗎?那兒就是巴國最後一位大巫的居所?”
    巴坤搖頭道“據我所知,回首峰位於此處往西北百餘裏,其高度至少是眼前這座冰山的百倍。”
    “百倍!那不是到雲裏霧裏去了!”
    “大巫所居之處自然非常人所能靠近。”
    巴朗想了想,又滿麵疑色道“大哥你說‘據你所知’……難道獻祭之路那等艱難,你你竟然連那山的影子都沒尋到!?”
    巴坤笑道“別說那山的影子了,我族已有近三十年沒抽中過獻祭長草了!”
    巴朗目瞪口呆,心想每年都抽,三十年沒抽到!?有這種可能嗎!這不明擺著是其餘三族不讓我族抽到,不讓我族有獻祭的機會嗎?!還有——想到此處,巴朗繼續問道“大哥,撇去其他的不說,這獻祭按說已有兩三百年的曆史,獻祭成功自然是從未有過……但我想有沒有可能是誰都不曾找到過那山的所在呢?!或許……”巴朗猶豫了一瞬,還是問了出來,“或許大哥你所說的,四族所傳的那大巫根本就不存在呢!?”
    巴坤抹了抹額頭,轉身撫摸著黑象長鼻道“大巫的存在若隻是個傳說——我四族早就被趕盡殺絕了……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也罷!”巴坤又轉過身來,拍了拍巴朗的肩頭道“你看,這潮水漲得無聲無息,也許獲取祭品的時間提前了。你……”巴坤指了指百米外來時翻過的黑色長丘,“你騎上你的象,到那上邊去等我吧。”
    到那上邊去等!!!巴朗一聽這話,回頭瞅了瞅往東無限延伸的長丘,頓時摸不著頭腦!一起來尋祭品,祭品就要出現了,卻讓他遠遠地靠邊站!?難道是那祭品有什麽危險!?彩貝珍珠有什麽危險?難道是采集的方式方法危險?總不會是大哥想與他這個小兄弟搶功勞吧!? 巴朗皺著眉,一臉的疑惑與不快,可還不等他問出口,卻見大哥臉色一沉,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似乎飽含著悲與無奈的表情道出了“去吧!”二字。對此,巴朗無法拒絕。
    爬上黑眼皺皺的背脊,巴朗極不情願地拉扯著韁繩,慢慢吞吞地向長丘行去。待黑眼皺皺剛剛站上丘頂,巴朗又聽到了大哥語氣不容妥協的命令——用夜宿長綢蒙上皺皺的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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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朗‘哼’了一聲,頭也不回,賭氣似地照做了。而當他再回過頭去時,卻見那已經除下了重重象鞍的黑象已一動不動地側臥在金沙岸邊,享受著大哥巴坤的水囊淋浴咧!
    裝灌海水,淋上象身,如此七八個來回後,巴坤放下羊皮水囊,爬上黑象肩胛骨與肋骨的連接處,又從懷裏掏出自己的汗巾,開始為它揉搓肩頸背脊。
    看到時不時卷起的長鼻,輕輕拍打著金沙與海水的細尾,聽到斷斷續續,來自半張大口中的低鳴,巴朗驚呆了,也看呆了!直到巴坤從象身上下來,準備再次灌滿水囊時,他才忍不住大喊道“大哥你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幫你的象搓澡卻讓我和我的象靠邊站!?我不管!我也要幫我的皺皺搓澡!!”說著抬手便要取下那蒙眼長綢。
    “別動!!!”巴坤喝道!“別動……”
    “怎麽!許你……”巴朗話剛出口便自己打住了,因為他的餘光看到了大哥赤腳下的金沙,變黑了!
    巴朗揉了揉眼再看,那黑色是由貼地的象腹下流出的。而當他自然而然地再往上一看,卻看到了深深淺淺,縱橫交錯的道道疤痕。其中更有一條從肩到腿的炸裂型長疤讓巴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紅日西下,金沙灘上滿布餘暉。巴朗沒有再說什麽,老老實實地爬上皺皺肩頭,靜靜地望著大哥取水,衝洗,揉搓,再取水;望著黑象甩鼻搖尾,大嘴開合;望著遍體鱗傷之軀旁的金色被慢慢染黑……
    海麵如鏡,冷風更寒。巴坤終於停了下來,並右耳朝著黑象的心髒側臥著,一邊輕撫著那道讓巴朗心驚肉跳的疤痕,一邊開口對百米外的巴朗道“和你一樣!……這黑子……從我三歲起便常伴左右了……父親老了!……我是長子,這象便隨我東奔西跑,南征北戰……可憐了……”
    當巴坤說出“可憐了”三字的時候幾近哽咽,巴朗也不自覺地伸手撫摸皺皺的肩頸,同時感覺到了大哥的心口在流血。
    “在它的傷痕上塗抹黑澤黏土是我的懦弱!”巴坤喊道,“……我怕……怕在衝鋒陷陣時看到這些數不清的傷痕……這些……都是它為我抵刀擋槍所留下的……”
    說完,巴坤張開雙臂,輕輕地趴上了黑象肩胛。
    是悲,卻也有羨慕!恍恍惚惚中,巴朗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幅自己身著藤甲,手持長兵,騎於象背,在千軍萬馬中馳騁的畫麵!他,被自己的幻想陶醉了!
    無論是巨大的冰塊從高崖墜下,又或碎冰從山腰滾落, 黑象依舊安然側臥,不受一絲驚擾。巴朗也花著眼,沉浸在‘烽火連天,短兵相接’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隻是片刻,巴朗恍惚間看到巴坤站了起來,站在仍舊側臥著的黑象側肩上。巴坤手握他那似刀似劍的銀盧之柄,而那長刃之鋒在殘陽下火紅似血,正直直抵著黑子起起伏伏的咽喉!
    “你……”
    “巴朗!”巴坤高聲道,“照看好你的象……有些事情它需要聽,需要感受,但最好……不要看!!!”
    嚓!!!銀盧沒入三尺!!!滴血未出!!!
    唰!!!銀盧側挑!!!鮮血飛濺七丈之外!!!
    沒有嘶鳴,痛苦,被降到了最低!
    淚流滿麵,傷害,被放到了最大!
    連開口阻止機會都沒有的巴朗整個人都僵住了,甚至沒有感覺到黑眼皺皺的顫抖。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手腳發麻,眼睜睜地望著比海水還洶湧的鮮血染紅金灘,流入子海。
    海波微蕩,黑象之血隨波而去,向北擴散。冷風驟停,海麵上的空氣如同凝結了一般。在經過了片刻的天昏地暗,天旋地轉後,在與生俱來的紗幕疊加不斷湧出的淚水中,巴朗朦朦朧朧地望到了一個兩手斜握著粗壯長物的身影,一步深一步淺地朝自己走來。那是巴坤,與黑子的右牙。
    待巴坤走近,巴朗兩把擦幹眼淚,道了句軟得不能再軟的“為什麽……”
    “它的左牙在一次戰鬥中被剜下了……這右牙才是真的”巴坤在答非所問的同時把已清洗幹淨了的長牙牙尖朝下,別入了皺皺象鞍下的藤格中,再用先前為黑子搓洗的汗巾加以固定。
    “為什麽……”巴朗的目光從冷漠與麻木轉為仇恨與憤怒。
    巴坤沒有回答,轉身便走。
    “為什……”巴朗爆發的嘶吼在半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那是什麽……”
    巴坤極速衝刺,先從已經死去的黑子身旁拔起銀盧,再而猛地在一丈外躺下,兩掌成勺,開始用金沙將自己掩埋。
    遠處,冰山之下,一個影子由淡漸濃,由大,而再大!
    巴朗心生恐懼,大氣不敢出的同時再次聽到了巴坤的那兩個字——
    “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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