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獨自一人離開了紫苑區熱鬧的地下市場。
    她小心地藏匿身形，盡可能地不向外透露出身體特征，好在紫苑區像她這樣的怪人不少，自己並不顯得紮眼。
    黑市人多眼雜，沒有同伴，形單影隻的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盯上，這是小鹿從一個下場可憐的流浪女孩那學來的生存經驗。
    她一路向外，直至紫苑區和下一個城區的交界處。
    這裏安靜許多，隻有一棟棟密集排布，未經妥善裝修的灰色樓房。
    在老舊破碎的牆麵另一側，就是反射著暮光的玻璃大廈，遍地都是的霓虹燈光，連空中都不放過的廣告投影……
    小鹿像一隻扒手貓一樣，悄悄順走街頭小販的一份廉價炒飯。
    為了攢出購買幹淨身份的資金，她一直在省錢。身上的傷勢隻是草草處理，缺失的右眼和斷裂的右臂一直沒有替換成機械義體。
    那太貴了，小鹿想要找到這片世界的伊法，一天都不想多等，於是就連維持生命體征都靠順街頭的廉價快餐。
    聰明而靈敏的黑貓把幹幹淨淨的包裝盒丟進垃圾桶，她走進小巷深處，三兩下地沿著管道和牆壁的凸起爬上……
    在這棟樓房的中部，有一處屬於她的狹窄落腳點。
    陰雲匯聚，朔之城下起雨來……
    說是落腳點，充其量也隻是突出建築主體的一小個平台，上方遮擋不嚴，雨水幾乎把小鹿打得滿滿當當。
    小鹿蜷縮起被浸透的身體，濕噠噠的黑發淩亂地披在額頭和臉頰。
    她的身材不算高挑，肌肉也稱不上多強壯，被雨打濕後衣物緊貼著身體，愈加顯得夾雜在灰色中年輕過頭的少女越發瘦小……
    身體有些發熱，大腦昏昏沉沉。
    是感冒發燒了嗎？退燒藥也麻煩，暫時抗一抗吧……
    小鹿吐出寒氣，即便雨下得越來越大，也要蜷縮在窄小的落腳點裏，眺望著遠方的高樓大廈。
    大廈側麵的巨大屏幕播放著不同的讚助廣告，快了，再經過這個快餐品牌，就是……
    小鹿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逐漸加快。
    終於！通紅的懸賞文字伴隨著環繞的動畫效果入場，那道立體的身影出現在蒙蒙雨幕後的紅光中央！
    呈現出金屬管線的裙擺就像一朵綻開的白蓮，她發現了攝像頭的存在，於是將碧色的手掌搭在唇下，側臉的嘴角高高揚起，留給拍攝者一個嘲弄的嗤笑……
    零級罪犯：e！
    朔之城的傳奇：e！
    這個時代少見的活躍在地下工業區和“夢幻之觸”外的寶可夢，單槍匹馬闖進萊伊公司的大樓，差點將整棟大廈付之一炬，最後在被公司安保部隊團團包圍後下落不明。
    小鹿清楚對方一定還活著。
    雨流滿麵，少女沒有哭，隻是雨水在臉頰上勾勒出交織的線條。
    小鹿勾起微笑，她要找到e！
    她完全沒有在意懸賞令下方的一長串賞金，既然e選擇去炸萊伊大樓，那這一定是正確的事。結合這些天自己的所見所聞，萊伊公司一定是糟糕透頂。
    血流得速度變快，身體越發灼熱。
    但小鹿即便在這時也沒有放鬆警惕，她的危險直覺靈敏地發動了！
    少女瞬間翻身躍下平台！一發流水在下一刻緊隨而至，洞穿了少女先前所在位置的牆體！
    狙擊？
    小鹿通過窗戶的邊沿和管道不斷接力，效率極高地落回地麵。
    哢噠！
    她抽出藏在腰間的霰彈，眼都不眨地向出現在麵前的敵人開了一槍。
    戰後ptsd讓小鹿抓著槍手就開始抖，根本無法瞄準，所以隻能購買了一把最廉價的霰彈作為熱武器的選擇。
    “開火！”
    另一邊也有幫派分子在大喊。
    沒等他扣動扳機，一把簡樸的小刀就飛入他的咽喉，一擊致命。
    除了槍械之外，小鹿通過拋擲寶可夢球練出來的準頭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跑！
    小鹿沒有半點戀戰的心思，拔起雙腿就要向包圍圈外突圍。
    不管選擇對自己下手的勢力是誰，都不是她單槍匹馬能夠應對的，必須趕緊回到人多的地下集市，那裏的勢力構成錯綜複雜，誰都不敢大規模公開鬧事……
    嘭！
    又一發水流！盡管小鹿極力躲閃，但狙擊還是命中了她的右臂，幾乎將本就脆弱的右臂直接打斷！
    失去平衡的少女栽倒在地，額頭磕得生疼。沒有裝備特殊義體，全靠肉身的反應能力，終究躲不開精準的狙擊。
    匹配了千麵避役的“夢幻之觸”……
    這個賽博時代誕生的全新形式的寶可夢訓練家，但“夢幻之觸”太過昂貴，不管是本體還是接入的手術。撿二手的還有被上一任使用者記憶汙染的風險……
    所以，小鹿一直沒有機會……
    “終於逮到了！”
    一個高大沉重的身影出現在少女麵前，對方的夢幻之觸屏幕中是一隻咆哮的化石翼龍。
    小鹿認出了對方身上的標識，就是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為了逃出生天而產生衝突的削腎客組織！
    冤有頭債有主，終歸是找上門來了……
    小鹿沒有放棄，她借助倒下的姿勢隱藏動作，身形突然暴起將另一把飛刀擲向對方的額頭！
    一麵淺綠色屏障展開，材質一般的小刀在上麵留下轉瞬即逝的火星。
    “這家夥撓人！”
    高大的幫派分子啐了一口，望著好像完全沒被受傷右臂影響、立刻爬起向著另一個方向逃跑的目標，雙掌引出地麵下的岩石碎塊。
    “岩石封鎖！”
    小鹿的危險直覺讓她做出了妥善的規避，飛來的碎石沒有一塊砸到自己的身上，自然不會被招式的附加效果影響，削弱後續的機動性。
    可躲閃的動作帶來了更加致命的僵直。
    嘭！
    又一發水流，這次擊穿的是小鹿的膝蓋。
    少女的瞳孔略微瞪大，咬著牙癱倒在地上。
    不對，也許是感冒發燒影響到了自己的腦子，這種處理方式顯然是錯誤的。自己沒有能力躲開遠處的狙擊，嚐試突圍是死路一條，如果選擇衝向狙擊手所在的位置……
    高大的幫派分子一腳踢在小鹿的腹部，他的雙腿是機械義體！
    大雨瓢潑，小鹿在潮濕冰冷的地麵上飛出去數米，她咳出一口很快被雨水衝刷的血沫，五髒六腑傳來錯位的劇痛。
    自己應該早些預料到的，削腎客當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反應過來後一定會想要報複。監控室的控製麵板被毀，但其中保存的影像還可以複原。通過對比身體特征，揣測目標去向，哪怕把自己的外表遮得嚴嚴實實，也還是可能會……
    “不是很能跑嗎！操！又損失了兩個弟兄！”
    其他幫派分子聚攏起來，或是仇恨，或者戲謔，或是怨毒地望著爬不起來的少女。
    如果能夠做到更好，先想辦法改變自己的身材特征，女士應該能為我聯係到可信的義體醫生。提前準備好應對狙擊手的策略，在遭遇包圍時優先處理最難纏的狙擊手，畢竟自己的優勢主要是機動性……
    又是橫飛一腳，這一次力道更狠！
    小鹿感覺自己殘破的身體飛了起來，不知道滾到了哪裏，耳邊傳來湍急的水流聲。
    她的雙眼染上灰霾。
    難道努力的人就不能得到應有的回報嗎？難道重視的同伴就不能重新相聚在一起嗎？
    明明再接一單，自己就能買到幹淨的身份，去安全的城區生活……
    為什麽命運每次都要給她看到一點希望，最後又將希望狠狠碾碎，要欣賞自己在真正的絕望前醜態畢露？
    “宰了她！宰了她！”
    “不！把她賣了！不是很有能耐嗎？給她履曆多寫幾筆，有的是有錢人感興趣！”
    絕不……
    小鹿想吐，但又被傾盆的雨水嗆到難以呼吸，可漆黑的眼眸底部依然閃著微弱的火光。
    她絕不接受這個結局……
    但她已經一無所有，槍械和飛刀在那兩腳中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右臂幾乎撕裂，斷了一條腿，能夠引以為傲的身體素質也不複存在。
    她還能拿出什麽對抗眼前的一切？她還能拿出什麽繼續戰鬥下去？
    望著逐漸靠近自己，獰笑著的幫派分子，小鹿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答案。
    不對。
    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了。
    最重要的東西還在。
    隻要小鹿自己不舍棄，哪怕打斷她的骨頭，折斷她的手臂，將她按在泥水裏……也絕對沒有人能把它奪走！
    少女用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音呢喃道：
    “別小看我啊……”
    小鹿用僅剩的還能發力的一條手臂朝著地麵發力！
    殘破的身體在幫派分子們驚詫的目光中翻動起來，她的意誌非常堅決，因而動作出奇淩厲！一點不像是已經被卸下反抗能力的獵物，反而像是在水中最後爆燃的烈火！
    失重感突然包裹了小鹿的身體。
    她的後方不遠處是一道高低差接近二十米的瀑布，這是紫苑區未完工的部分下水係統。
    那麽，接近二十米的自由落水，活下來的概率是多少？
    小鹿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她昏沉的大腦在接觸水麵的同一時間失去意識。
    冰冷，潮濕……
    隨波逐流。
    讓暴雨將自己衝走吧，無論前方是死亡還是更黑暗的深淵。
    小鹿不知道這片世界想要自己落得何種下場，她隻知道自己絕不妥協。
    ……
    ……
    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反複出現在夢中，越來越清晰，仿佛觸手可及。
    “想不想要新的身體？”
    已然處於無意識狀態的小鹿本能地張口，奇怪的液體灌入口腔。
    想。
    “為什麽？”
    那道身影的嘴角似乎在笑。
    觸碰。
    “觸碰什麽？”
    手掌本能地貼上玻璃表麵。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