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鹿結束全部基金會日常事務時已經是淩晨三點。
    曾經在伊法的督促下規定的不熬夜守則早已被打破，伊法自己也還留在地底的收容站點，也許正忙著處理複雜棘手的異常物品。
    關上頂層辦公室的房門，蘇錦鹿感到一股寒氣從肺部向著四肢百骸蔓延，著涼的心髒輕輕顫動。
    少女突然有了想要嘔吐的衝動。
    也許是這些天來的工作過於繁重。
    今天的行程一直從早上八點排到淩晨，昨天也是，明天也是……並且自己和伊法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分開。
    當然，以她的體質，隻是一段時間的超負荷工作，還遠不足以將她擊倒。
    最麻煩的是：在挑戰赤紅的過程中，她多次使用了伊法的特殊形態。這給精神帶來了沉重的負擔，並悄然地摧毀著少女的健康……
    生理的衝動越來越明顯，蘇錦鹿不得不快步趕往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啪嗒！
    淩晨三點的基金會大樓頂層已經空無一人，但少女還是關緊了衛生間的房門。
    腳步在光滑的地麵上打了個踉蹌，蘇錦鹿衝到洗漱台前，擰開水龍頭，開始劇烈地幹嘔。
    “咳！唔，咳咳……”
    早已熟悉的腥甜湧上舌尖，被混入自來水的漩渦。少女捧起一把冷水，用力拍打在自己的臉上。
    一遍又一遍……直到心底的燥熱徹底冷卻下來，血的鐵鏽味不再縈繞在口腔。
    “嗬……”
    蘇錦鹿緩緩直起身體，晶瑩的水珠隨著下垂的手掌滴落在洗手間的陶瓷地磚。
    她的眼神變得清明。
    年僅十七歲零三個月的少女其實非常注重自己的健康。
    她從不暴飲暴食，堅持運動，保證充足的睡眠。畢竟身體是一切的本錢，沙奈朵的壽命好像比人類長些，她可不希望自己以後落得一身病，必須要伊法圍著照料。
    但如今的處境讓她沒有餘力維持健康的生活習慣。
    考慮到自己還很年輕，正是為了心中的目標奮不顧身，在所不辭的年紀，蘇錦鹿嚐試性地壓榨了自己的身體。
    不過現在看來，做得有些太過火了……
    少女安靜地看著水龍頭流出的清水將血跡衝刷幹淨。
    “看來伊法是對的，連續通宵對於正常人類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不僅精神上的壓力讓她露出了異態，竟然在無意識中嚇到了手下的員工，身體也開始變得虛弱……嘔血的事可不能讓伊法知道。
    將自己的狀態處理好後，蘇錦鹿大步流星地離開洗手間。
    她在頂層自帶的冰櫃中取了一罐飲料，額角的抽動不斷傳來疲倦的信號，但咖啡因和濕潤冷冽的皮膚讓少女睡意全無，徑直走向天台的方向。
    吱呀！
    推開鐵門。
    碧玉市本就不是什麽發達的城市，尤其是在城市郊區。
    少女站在空曠的天台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無垠的黑暗，遠處的夜幕隱約勾勒出群山的影子。
    蘇錦鹿的心中思索著零碎的事情，隊內其他成員的睡眠狀態，伊法在地底處理的工作……一邊走向樓頂的邊緣，注視著繁星點點的夜空。
    一輪皎白的弦月高懸其上。
    清涼夜風拂過，蘇錦鹿幾縷沾濕的黑發貼在額上，液體的蒸發進一步帶走熱量。
    如果伊法在自己的身邊，她現在應該會用念力摩擦空氣，製造暖風。
    少女暗自猜測道。
    蘇錦鹿躍上天台的邊緣，這是隻有幾十厘米寬的狹窄平台，一步之遙便是十幾層樓的高空。
    她將危險視若無物，翹起腿坐在樓頂邊緣，抬首仰望著空中的星月。
    蘇錦鹿記得。
    在她剛出道的時候，準確來說，是去年的四月三日，也見過相似的夜景。因為前一天剛下過雨，天氣晴朗，雲層稀薄，所以很適合觀星。
    不過，老實說，蘇錦鹿對星星和月亮可不感興趣。
    她不喜歡離自己太遙遠的，虛無縹緲的東西，她要的是可以計算的結果，能夠達到的目標。
    比起學習月亮的陰晴圓缺和群星的排布，她更喜歡研究滿減優惠的商家福利。
    是的，她就是這樣沒有浪漫細胞，太過直接，太過堅硬的人。
    蘇錦鹿將黑發撥到腦後，表情平靜，對此並不感到遺憾。
    但她還是將那天的夜空記得很清楚，不僅包括夜景，一年多旅行以來，她將半個關都的風土人情都記在了心底。
    但是。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目睹的場景，而是始終陪伴在身邊的同伴，是他們讓旅行和景色增添了意義。
    蘇錦鹿緩緩閉上雙眼，打開罐裝飲料抿了一口。
    她確實有些累了。
    在一開始的時候，她隻是一個出身邊遠山城的，有一個訓練家夢想的普通女生，不了解什麽火箭隊，不知道什麽寶可夢聯盟，更接觸不到創世石板。
    她憧憬的不過是無憂無慮地享受對戰，和自己的寶可夢幸福地度過每一天。
    這也是絕大多數人對寶可夢訓練家這種身份，最樸素，最初始的美好情感。
    作為一個正常人。
    蘇錦鹿當然不會想要接觸世界的陰暗麵，也不會想象自己深陷災難和陰謀的泥潭，更不會臆測發生在身邊的疾痛慘怛和生離死別。
    隻是這人見人嫌的命運確實有點實力。
    把她翻來覆去地折騰不說，連番的拷打甚至讓她短暫地產生了自己所經受的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的疑惑。
    值得？
    蘇錦鹿飲盡罐裝飲料，將鐵皮罐頭隨意地捏緊。
    她不是會對那種問題產生迷茫的人。
    對她來說，人生清晰易懂，確定自己想做的事，確定自己擁有的能力，確定自己付出的代價。
    她還年輕，正是可以為自己的目標在所不辭的年紀。
    她有明確的目標，有堅定的信念，也有足夠自信的能力，她其實什麽都不缺。和她曾經遭遇的生死絕境比起來，所謂繁重的工作，難纏的敵人，其實都柔弱無害地像路邊的野花。
    蘇錦鹿用手輕輕撫過在現實中完好無損的右眼，心底愈加堅硬。
    從第四個心靈世界，那個未來的賽博世界中，為了逃離削腎客的牢籠，用一柄小刀在無止痛措施下剜出安裝有禁錮插件的右眼起……
    就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止她了。
    我回來了。）
    光影扭曲，伊法的身影出現在蘇錦鹿的身邊。
    同伴第一時間確定了自己的狀態，少女能猜到沙奈朵的憂慮，她已經能預判到心靈感應的心聲。
    於是蘇錦鹿向側方靠去，探出上半身，純黑色的雙眼幾乎貼上緋紅色的瞳孔，用食指在彼此唇間的空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沒事，不用伊法擔心。”
    蘇錦鹿微笑著在狹窄的樓頂邊緣上站起身，危險地伸了個懶腰。
    她的協調性很好，平衡能力出色地像一隻黑色的大型貓科寶可夢，而且她清楚身邊的同伴會用念力確保自己安全。
    “時間。”
    太陽穴隱隱抽動，卻讓蘇錦鹿顯得更加精神。
    淩晨三點一十五分。）
    少女瀟灑一躍，從基金會大樓的頂部邊緣落回天台，雙手插兜走向樓梯。
    如果現在休息，至少還能保證五小時的基本睡眠。）
    伊法跟在身後提醒道。
    “是嗎？我想到的是，今晚還剩五個小時。”
    蘇錦鹿漆黑的瞳孔在夜幕中倒映著星光，調整著手上的輕薄手套。
    “把他們喊醒，夜間集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