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駛向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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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蘭達米亞港口的喧囂像一鍋沸騰的煉金藥劑。
    鹹腥的海風裹著機油味、魚腥味和人聲的嘈雜撲麵而來。
    十號泊位旁,“海鷗號”鋼鐵鑄就的龐大身軀靜靜伏在碧波之上,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
    它通體覆蓋著啞光的青灰色合金裝甲,船體兩側伸出巨大的槳輪,輪葉邊緣閃爍著加固符文流轉的幽藍微光。
    粗壯的煙囪高聳,此刻正慵懶地噴吐著灰白色蒸汽,在晨光裏拉出長長的飄帶。
    船首像並非傳統的海獸或女神,而是一枚棱角分明的巨型青銅齒輪,中心鑲嵌著流轉不息的水晶核心——純粹實用至上的煉金造物美學。
    “嗚——!”低沉渾厚的汽笛聲撕裂港口喧囂,宣告啟航時刻。
    “登船!注意安全!”雷歐老師洪鍾般的聲音在跳板旁炸響,他抱著雙臂站在舷梯口,像一尊黑鐵澆鑄的雕像,古銅色皮膚在晨光下泛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似乎是為了貼合夏天的感覺,今天的雷歐老師沒有穿西裝襯衫,反而是穿了一件藍色半褂,墨鏡遮住了眼睛。
    學生們拎著行李,魚貫登船。
    很快,船開了。
    “哇——!”妮可剛踏上寬闊的主甲板,就忍不住張開雙臂轉了個圈,灰發紮成的丸子頭俏皮地晃動,“好大!這可比上次坐獅鷲去西風城好多了!”
    她撲到船舷邊,半個身子探出去,興奮地指著下方被螺旋槳攪動翻湧的碧藍海水,“法倫!大姐頭!快看快看!水裏那些亮晶晶的是什麽?像碎掉的星星!”
    溫蒂也好奇地湊過來,淡金色的長發被海風吹拂。
    清澈的海水下,一大群銀藍色的小魚正隨著船隻的航行而聚散遊弋,它們細密的鱗片反射著穿透海水的陽光,時而匯聚成閃亮的雲團,時而分散如撒落的星砂。
    “星斑鯛。”法倫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帶著一絲懷念。
    他雙手插在學院製服外套的口袋裏,也走到船舷邊,目光投向那片閃爍的魚群。
    “漁夫叫它們‘海裏的引路星’。”
    “引路星?”妮可睜大眼睛,不解地重複。
    “嗯。”法倫靠在欄杆上,“這種小魚膽子小,隻在天氣好、海水透亮的時候才敢大群浮上來。它們出現,說明附近有暖流交匯,是漁汛的前兆。”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略帶戲謔的弧度,“不過嘛,引的可不是漁船的路。它們後麵,通常跟著更‘熱情’的家夥——鯊魚最喜歡追著它們跑。”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下,一道巨大的、流線型的陰影無聲地滑過,快如鬼魅,眨眼間便消失在深藍之中。
    “呀!”溫蒂嚇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妮可也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鯊…鯊魚啊?法倫你懂得真多!”
    “漁夫的兒子嘛,”法倫聳聳肩,站起身,海風吹亂了他額前的黑發,露出那雙總是帶著點漫不經心笑意的眼睛,隻是此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遙遠的微光,“大海這點事,聽也聽膩了。”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常。
    法倫從入學前就幹出的種種大事,總是讓人很容易忽略,他也曾經隻是個在海邊長大的少年。
    “海鷗號”破開深藍的海麵,犁出一道翻滾著雪白泡沫的寬闊航跡,堅定地駛向東方。
    煉金引擎在船體深處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鳴,如同巨獸沉穩的心跳。
    學生們最初的興奮漸漸沉澱下來,三三兩兩地聚在甲板上,享受著難得的航行時光。
    日頭偏西,將西邊的海天交界處染成一片瑰麗的金橘色時,桅杆頂端的了望哨突然吹響了短促而尖銳的警哨。
    “左舷!不明船隻!”
    原本悠閑的氣氛瞬間繃緊。
    學生們紛紛湧向左舷欄杆,緊張地眺望。
    法倫、千代和妮可也走了過去。
    遠處,一艘與“海鷗號”風格迥異的帆船正沿著幾乎平行的航線行駛。
    它的船體顯得低矮而狹長,飽經風浪侵蝕的深棕色船板布滿斑駁的痕跡。
    巨大的黑色主帆破舊不堪,上麵赫然描繪著一個巨大的白色骷髏頭骨,下方交叉著兩柄彎刀——海盜的骷髏旗在海風中獵獵抖動,帶著一股撲麵而來的野蠻與威脅。
    兩艘船的距離在緩緩拉近。
    甲板上,海盜船水手們的身影清晰可見。
    他們大多粗壯彪悍,裹著肮髒的頭巾或戴著破舊的三角帽,裸露的臂膀上肌肉虯結,布滿疤痕和刺青。
    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過“海鷗號”光鮮的船體、嶄新的煉金裝置,最終落在甲板上那些穿著整齊學院製服的年輕學生身上。
    幾個海盜甚至故意舉起手中明晃晃的彎刀或鏽跡斑斑的火槍,朝著這邊做出挑釁的割喉動作,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充滿惡意的哄笑。
    阿瓦隆的學生們被那赤裸裸的惡意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但畢竟這是阿瓦隆學院的船,狠狠瞪回去的也不少,甚至有不少人已經摸出了武裝,準備上前大幹一場了。
    法倫的視線平靜地掠過那些海盜,最終落在海盜船船首像上——那是一個被海鹽腐蝕得麵目模糊的女人木雕,空洞的眼窩仿佛正凝視著這邊。
    他微微眯起眼,臉上沒什麽表情。
    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如同漣漪般從“海鷗號”艦橋方向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片海域。
    那威壓冰冷、純粹,帶著百戰磨礪出的鐵血煞氣。
    對麵海盜船上囂張的哄笑聲戛然而止。
    那些舉著武器挑釁的海盜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囂張的氣焰被碾得粉碎,隻剩下驚疑和本能的恐懼。一個似乎是頭目的獨眼大漢猛地抬手,急促地呼喝了幾聲。
    海盜船笨拙卻迅速地調整了帆向,船頭猛地一偏,主動拉開了與“海鷗號”的距離,像一條嗅到危險的鯊魚,灰溜溜地加速駛離,很快便化作海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消失不見。
    “哼,雜魚。”艦橋陰影下,抱著雙臂的雷歐老師冷冷地哼了一聲,墨鏡反射著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
    夜色如墨,沉沉地潑灑在無垠的大海上。
    “海鷗號”如同一枚發光的寶石,孤獨地航行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船體兩側用於驅散小型海獸的低頻煉金符文穩定地亮著柔和的藍光,在漆黑的海麵上勾勒出清晰的航跡。
    大多數學生都已回到艙室休息,甲板上隻剩下值夜的水手和少數幾個難以入眠、貪戀海上夜景的學生。
    妮可裹著一條薄毯,靠在法倫旁邊的船舷上,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溫蒂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望著星空出神。
    法倫則靠著冰冷的金屬艙壁,閉目養神,海風帶著刺骨的涼意拂過他的臉頰。
    偶爾的海風會讓他想起在拉納港上的日子。
    突然!
    “哐——!!!”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猛地從船體左舷下方傳來!
    整艘“海鷗號”劇烈地一震!甲板上所有沒固定好的物品瞬間跳起、滾落!妮可尖叫一聲,被震得向前撲倒,幸好被法倫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胳膊。
    溫蒂也嚇得從長椅上彈了起來,臉色煞白。
    “敵襲?!”
    “撞上暗礁了?!”
    甲板上瞬間炸開恐慌的尖叫。
    “安靜!”一聲雷霆般的斷喝壓下了所有混亂。
    雷歐老師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甲板中央,墨鏡不知何時已摘下,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驚惶的水手們,最終釘在左舷翻湧的海麵上。
    “嘩啦——!!!”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甲殼摩擦聲和衝天而起的腥鹹水花,一個龐大的、令人作嘔的身影猛地破開海麵,攀附在了“海鷗號”左舷的裝甲帶上!
    那怪物形似一隻放大了千百倍的深海巨虱。
    它通體覆蓋著濕滑粘膩、顏色駁雜的厚重甲殼,呈現出一種腐敗的暗綠和汙濁的灰褐色。
    身體兩側長著十幾對不斷劃動、末端尖銳如鉤的節肢,正瘋狂地抓撓著船體堅固的合金裝甲,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最前端是一張不斷開合的圓形口器,內裏是數圈螺旋排列、閃爍著寒光的鋒利牙齒,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涎液不斷滴落。
    它沒有眼睛,隻在口器上方分布著幾個不斷翕動的、感知水流和震動的孔洞。
    “深海甲虱!”雷歐老師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厭惡,“肮髒的排泄物!”
    那深海甲虱似乎被船體的震動和光亮激怒,龐大的身軀猛地向上一聳,前端那布滿利齒的恐怖口器張開到極限,帶著一股腥風,朝著甲板上離它最近、已經嚇呆了的幾個水手當頭噬咬下來!惡臭撲麵!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雷歐動了!
    沒有召喚光芒,沒有武器出鞘。
    他隻是極其簡單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拳收於腰際,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強弓,一股凝練到極致的力量感驟然爆發!
    “滾回去!”
    沉喝如雷!收於腰側的右拳如同出膛的攻城巨錘,撕裂空氣,帶著沉悶的爆鳴,毫無花哨地、結結實實地轟在了深海甲虱那布滿粘液、正咬噬而下的口器側麵!
    “哢嚓——噗嗤!!!”
    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和粘液擠壓的悶響同時炸開!
    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厚重甲殼,在雷歐這純粹到極致的力量麵前,脆弱得如同蛋殼!
    拳頭落點處,蛛網般的裂痕瞬間蔓延開大片區域!
    暗綠色的、腥臭無比的粘液混合著破碎的甲殼碎片如同爆炸般向後噴射!
    深海甲虱整個龐大的身軀被這蘊含萬鈞之力的一拳打得猛地向側麵歪倒,發出一聲尖銳扭曲、非金非木的慘嚎!
    攀附在船體上的十幾對鉤爪無力地鬆開,龐大的怪物翻滾著墜向漆黑的大海,砸起滔天的浪花,很快便被翻滾的波濤吞噬,隻留下海麵上漂浮的些許粘稠汙漬和破碎甲殼。
    甲板上死寂一片。
    學生和水手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雷歐老師緩緩收回拳頭,上麵甚至沒有沾染一絲粘液。
    他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隻是撣掉了一點灰塵。
    “大驚小怪什麽?”雷歐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學生們,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硬,“無盡海淵附近的海域,海底會隨機撕開不穩定的深淵蟲洞,這些玩意兒就是那邊漏過來的垃圾。”
    他走到船舷邊,看著下方逐漸恢複平靜,語氣帶著警告,“都給我記住,在海上,永遠別把你的後背留給黑暗!真正的危險,往往藏在最平靜的水麵之下。回艙睡覺!明天下午就到巨淵島了!”
    驚魂未定的學生們被趕回了艙室。
    妮可拍著胸口,小臉依舊發白:“嚇死我了…那怪物好臭…”
    “蟲洞…”法倫低聲重複著這個詞,目光投向船外深沉的黑暗,若有所思。
    啟航第二天的午後,陽光熾烈,將無垠的海麵映照得一片耀眼的碎金。
    煉金引擎的嗡鳴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抵達終點的輕快。
    “陸地!看到陸地了!”桅杆頂端的了望哨激動地嘶吼起來,聲音穿透海風。
    甲板上瞬間擠滿了人。
    所有的疲憊和昨夜的驚悸都被拋在腦後,學生們爭先恐後地湧向船頭,伸長脖子眺望東方。
    法倫、千代和妮可也站在人群前方。
    海平線的盡頭,一個龐大島嶼的輪廓在蒸騰的海氣中逐漸顯現、清晰。
    首先撞入眼簾的,是島嶼邊緣那令人心悸的陡峭。
    那不是平緩的沙灘或起伏的丘陵,而是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過一般,陡然拔地而起的、連綿不絕的黑色絕壁!
    岩石呈現出一種沉凝、冰冷、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純粹黑曜石質感,在熾烈的陽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峭壁高聳入雲,壁立千仞,幾乎垂直於海麵,散發著亙古不變的險峻與荒蠻氣息。
    就在這環抱島嶼、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黑曜石峭壁頂端,一道淡金色的、半透明的巨大能量屏障如同倒扣的巨碗,若隱若現地將整個島嶼籠罩在內。
    屏障表麵流光溢彩,偶爾有強大的能量流如同遊龍般蜿蜒而過,昭示著其蘊含的驚人防護力量。
    屏障之內,島嶼的輪廓在視線盡頭延伸,依稀可見參差錯落的建築群輪廓和更高處起伏的山巒陰影。
    一股強大魔力波動的氣息,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屏障,也隱隱壓迫而來。
    “巨淵島…”有人喃喃出聲,聲音裏充滿了震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整個“海鷗號”甲板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
    海風依舊在吹拂,煉金引擎仍在低鳴,但所有的交談、所有的興奮,都在那座黑石為基、金罩為頂、散發著洪荒與魔能氣息的島嶼輪廓前,被無聲地按下了暫停鍵。
    千代深紫色的眼眸映著那巨大的屏障流光,沉靜如水。
    法倫靜靜地望著那座越來越近的島嶼,陽光落在他臉上,嘴角那抹慣常的弧度似乎淡去了些許,眼底深處,一種名為“渴望”的火焰,正被眼前的景象無聲地點燃。
    大陸杯的戰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