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內的黃昏，來得比外界更加沉重。
    殘陽如血，將連綿不絕的群山染上了一層淒涼的紅色。
    光線被嶙峋的山岩切割成無數破碎的暗影，風中帶來的不再是草木的芬芳，而是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距離踏入這片絕地，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
    一處背風的淺層洞窟內，篝火燃燒著，發出劈啪的輕響，卻無法驅散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寒意。
    法倫救下的六個人——三名阿瓦隆學院的學生和三名帝國軍事學院的學生，正圍坐在火堆旁，沉默地處理著傷口，或用近乎麻木的眼神盯著跳動的火焰。
    他們的製服早已破爛不堪，阿瓦隆的墨綠與帝國的銀白此刻都沾滿了血汙與泥土，唯一的共同點是每個人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疲憊與悲傷。
    六個人來自於四個小隊。
    法倫沒有和他們坐在一起。
    他獨自坐在洞窟的入口，背靠著冰冷的岩壁，眺望著遠方沉入暮色的群山。
    他的靈力與魔力在之前的連續激戰中消耗了七七八八，此刻隻覺得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如同潮水般不斷上湧。
    他的腦海中，這半天來的景象如走馬燈般不斷閃現。
    他看到過，在一片狼藉的林地中，一位帝國軍校的學生，被他前一秒還在並肩作戰的泰坦學院“盟友”，從背後用戰斧活活劈開後背，那雙眼睛裏至死都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也看到過，綠茵學院一位擅長治愈的女孩，為了掩護同伴撤退，被三隻嗜血的魔蝠活活吸幹了血液，最終隻留下一具幹癟的、掛著驚恐表情的軀殼。
    科克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法倫閉上眼睛，仿佛還能看到妮可跪在那片焦土前，用顫抖的手輕輕挖開浮土，看到科克那枚早已失去光澤的學院徽章時，瞬間崩潰的哭聲。
    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他不是沒想過利用製空權去搜尋幸存者。
    在解決掉骸骨恐魔之後，他便召喚出了荷魯斯。
    然而，當那金色大鵬鷹剛剛升空，至少三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魔將”級氣息，便從不同的山頭衝天而起，死死地將他鎖定。
    那是一種來自食物鏈頂端的凝視，充滿了暴虐與貪婪。
    在那一瞬間，法倫毫不懷疑，隻要荷魯斯再敢上升一寸，迎來的將是三位恐怖魔物的聯手絞殺。
    他估算過，自己拚盡全力，底牌盡出，或許能勉強擊殺其中一隻。
    但代價是，他將徹底失去所有戰鬥力，變成一個任人宰割的累贅。
    在這座廣袤的屠宰場裏，失去戰鬥力，就等於死亡。
    無力感，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纏繞著他的心髒。
    就在這時，他腳下的影子毫無征兆地一陣蠕動，斯卡哈那高挑的身影直接從中“站”了出來，慵懶地倚靠在他身旁的岩壁上。
    “怎麽了弟子，”她猩紅的眼眸掃了一眼洞窟內那死寂的氛圍，“很少見你這麽的，沮喪。”
    法倫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遠方最後一絲光線被黑暗吞噬，臉上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師傅，我之前是不是……把和深淵的戰鬥，想得太簡單了？”
    他一直以為，憑借著自己的外掛，遠超常人的召喚獸庫與戰術頭腦，自己能夠應對大多數情況。
    他以為自己可以像一個棋手，掌控全局，將損失降到最低。
    但現實卻給了他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在這絕對的惡意與壓倒性的力量麵前，他的智慧，他的底牌，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救不了所有人，甚至連保護身邊的同伴都感到吃力。
    出乎法倫的意料，斯卡哈沒有像往常一樣出言進行嚴苛的教導。
    她走到法倫身邊，竟少見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動作有些生疏。
    “和深淵的戰鬥就是這樣，”影之國女王的聲音平靜，仿佛在訴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會有很多人犧牲，會有數不清的悲劇。背叛、死亡、絕望……這些都隻是前菜，很多時候你會發現，即使是你身邊的人你也沒辦法保護，但隻要你繼續變強，變得比任何魔物都強，強到能將它們全部踩在腳下，你就一定會走在終結這場戰爭的道路上。”
    法倫聞言，自嘲地笑了笑，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但是我還沒變強，就一直和深淵對抗了啊……”
    從最開始的達克家族的遺產，到阿瓦隆學院內部的叛徒，到鐸靈，再到西風魔窟，到薩爾貢的異變，再到如今這場血腥的屠殺。
    他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推著，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與深淵有關的旋渦中心，身不由己。
    或者說，是在他這具身體的宿命。
    曾經一定會與深淵糾纏的宿命。
    斯卡哈收回了手，看著自己這位第一次顯露出脆弱的弟子，那雙看透了無數生死的猩紅眼眸中，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笑意。
    “說不定，這就是你的使命吧。”
    她的話音很輕，卻如同一道驚雷，在法倫的心中轟然炸響。
    法倫猛地一怔，他抬起頭，看向身邊這位來自影之國的師父。
    使命？
    是啊，或許，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不是被動地被卷入，而是主動地去麵對。
    當他還在糾結於自己是否已經“足夠強”的時候，戰鬥早已開始。
    當他還沉浸在自己的無力時，同伴們正在一個個倒下。
    他沒有時間沮喪，更沒有資格迷茫。
    法倫緩緩地站起身，身上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與決然。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深沉的夜色中，亮得驚人，仿佛有兩團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燒。
    他看了一眼洞窟內那些依舊沉浸在悲傷與恐懼中的幸存者，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被動地防守與逃亡，隻會被這無邊的黑暗與惡意，一個個地蠶食吞噬。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既然這是一座為他們準備的屠宰場，那他不介意，將這場狩獵的主角，換成自己。
    他轉過身，走進洞窟，平靜而有力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清晰地響起，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休息夠了。”
    “今晚，獵人的身份該交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