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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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秋之交的傍晚,細雨如絲,輕輕籠罩著百泉縣城。何書記家所在的老式居民樓在雨幕中顯得有些朦朧,樓道裏的燈光忽明忽暗,為這個普通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何書記夫人正在廚房忙碌,準備著簡單的晚餐。突然,一陣輕聲而有節奏的敲門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她擦幹手上的水漬,疑惑地走到門前,耳朵緊貼著門聽外麵的動靜,隱約聽到外麵人說“不會錯,何書記就住這裏。”
    原來是來找老何的,何夫人放鬆了警惕,緩慢地打開房門。門外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雖然西裝顯得有些褶皺,並不那麽整潔利索,但他們臉上堆滿了笑意,看起來還算和善。
    “請問這是何書記家嗎?”站在前麵的男人微微彎著腰,語氣謙卑,臉上的笑容像是精心訓練過一般,熱情得有些過分。在他身後,另一個男人手裏提著個濕漉漉的大袋子,袋子還在微微蠕動,他同樣滿臉堆笑,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緊張和期待。
    何夫人疑惑地點點頭,目光在兩人和那個神秘的袋子之間來回打量:“你們是……?”
    “我們是來拜望何書記的,大姐。”前麵的男人連忙說道,“我們可以進來嗎?隻說兩句話就走。”他的聲音溫和又帶著幾分懇切,讓人很難拒絕。
    “進來吧,請進。”何夫人側身讓開,“可是何書記他還沒回來哩,可能這會還有事走不開吧。”她看著兩人走進客廳,目光再次被那個不斷蠕動的大袋子吸引,“你們這是啥?這麽大個袋子,還在動,是魚?”
    兩個男人走進客廳後,並沒有按照何夫人的招呼坐下,而是不約而同地朝廚房張望,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意圖,分明是想把這個濕漉漉的大袋子提到廚房去。手裏空著的男人連忙回答:“是魚,是娃娃魚。早上專門去果安縣買回來的,果安縣的娃娃魚有名,肉質鮮嫩,營養豐富,何書記為群眾那麽操勞,應該補補身體。”
    何夫人有些驚訝,眉頭微微皺起:“果安縣?一百多公裏哩,就為去買娃娃魚?這也太麻煩你們了。這樣吧,把這個東西先放廚房,你們先坐會,等老何回來再說。給你們說實話吧,老何是從來不收任何一個人送的東西。你們來都來了,就先坐會,等一下他。”說著,她指了指沙發,示意兩人坐下。
    兩人拘謹地在沙發邊緣坐下,身體前傾,顯得有些不自在。當何夫人遞來茶水時,他們又急忙微微抬起身接過,連聲道謝:“我們是萬城建築施工大隊的,我是大隊長,他是我們的施工隊長。何書記工作很辛苦,為了咱們百泉縣的發展日夜操勞,我們特意買兩條魚來給何書記補補身體,也算是人民群眾的一點心意。”
    “你們以前認識老何?”何夫人坐在對麵,眼神中帶著審視。
    “前兩天見過何書記,在他辦公室。”大隊長回答道,眼神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
    何夫人心中一動,聯想到最近縣裏正在籌備的縣政府大樓重建項目,試探著問:“你們是為縣政府大樓的項目來找老何?”
    “大姐,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大隊長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勤,“工程的事,順其自然,我們按程序參與競標就是。我們主要是敬佩何書記一心為民的精神,所以才冒昧登門拜訪,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然而,事實並非如他們所說。萬城建築施工大隊這兩個人來之前就經過了周密的打聽,得知何書記此時還在忙著,短時間內不會回家,特意選在這個時機上門送禮。從六百多公裏外的外省來到偏僻的百泉,他們就是為了這個造價預算五百六十萬的項目而來。
    初次與何書記接觸時,他們就感受到了何書記的一身正氣。在辦公室裏,何書記言辭犀利,態度堅決,讓他們連試探的話都不敢說一句。還好得到了縣裏某局長的“指點”,他們才決定采取迂回戰術,從何夫人這裏打開突破口。
    兩人與何夫人閑聊了幾句,雖然表麵上鎮定自若,但心裏卻一直忐忑不安,擔心何書記突然回來,叫他們把娃娃魚拿走。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對視一眼,決定見好就收。
    “大姐,我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大隊長站起身,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這兩條魚就留給何書記嚐嚐,真的算不上送禮,就是一點心意,還請您不要見笑,務必收下。”
    何夫人一聽,急忙起身:“這可不行,老何回來肯定會發火的,你們趕緊帶走。”
    “大姐,您別為難我們了。”施工隊長也跟著說道,“這就是我們群眾對何書記的一點敬意,您要是不收,我們心裏過意不去。”還不待何夫人說第二句話,兩人已匆匆走到門口,輕輕從外麵把門帶上了,隻留下何夫人站在原地,滿臉無奈和擔憂……
    待兩人走後,何夫人去廚房打開袋子,兩條肥嘟嘟亮閃閃的娃娃魚,一條沒有十斤重也有八斤重。她好不費勁地把它們弄到住房後麵的一個大石水缸裏,又牽過自來水管將水缸注進去大半缸水,尋思何書記回來後怎麽給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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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機械地回到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茶幾上的雜誌,可目光卻怎麽也無法聚焦在那些鉛字上。腦海裏不斷回想著兩個男人離去時那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有他們臨走時說的那句“一點小意思”。老何最痛恨別人送禮,要是知道家裏莫名其妙多了這兩條娃娃魚,不知道會有多生氣。想到這兒,她猛地站起身,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拖鞋與地板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卻依然無法緩解她內心的焦躁。
    她不時走到大石水缸前看看兩條娃娃魚,它們正靜靜地趴在缸底,它們黃褐色的皮膚看上去厚實有質感,模樣憨態可掬,卻一動不動。何夫人心裏“咯噔”一下,緊張地湊近水缸,生怕這兩條價值不菲的娃娃魚已經沒了生氣。她轉身在雜物堆裏翻出一根撓癢扒,小心翼翼地伸進缸裏,輕輕撥弄著娃娃魚的身體。感受到觸碰,娃娃魚緩慢地擺動了一下尾巴,何夫人才鬆了一口氣,可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焦慮——這兩條魚到底該怎麽處理?
    時間在忐忑中緩緩流逝,牆上的掛鍾指向八點時,門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和鑰匙開鎖的聲音。何書記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家門,整個人像被抽去了筋骨,四肢伸展著癱倒在沙發上,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襯衫領口也被汗水浸濕,滿是褶皺。
    何夫人見狀,趕忙起身,快步走進廚房將早已涼透的飯菜重新熱上。她一邊忙活,一邊心疼地說:“老何,餓得夠慘了吧,先吃飯,吃了再好好休息。”
    何書記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從沙發上撐起身子,緩緩走到餐桌前坐下。他雙手撐著額頭,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老油條,純粹是些老油條!”這句話像是對著何夫人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裏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怨怒,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
    何夫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從廚房走出來,看到丈夫這副模樣,關切地在他對麵坐下,輕聲問道:“老何你今天怎麽了?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想要安撫他的情緒,可心裏卻又擔心此刻說出娃娃魚的事會讓丈夫更加生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能默默注視著何書記,眼神裏滿是擔憂與心疼 。
    何書記吃著吃著,突然把筷子重重地擱在飯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夫人,眼神中滿是無奈與憤懣:“一整個下午,全是去我辦公室說情的人,這個說最好把政府大樓給這家來做,那個說那家建築隊建大樓最有經驗。唉!我真的是耳朵發麻腦袋大。”
    何夫人原本正準備夾菜的手停了下來,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聽著丈夫的抱怨,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說道:“老何啊,你既然說起這個事了,我也不得不說我今天也遇到個難事。”說著,她伸出手拉著丈夫的胳膊,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安,“你跟我來看!”
    何書記心中疑惑,不明白妻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還是跟著妻子來到了院子裏的大石水缸前。夜色中,水缸顯得格外神秘。何夫人又急忙返回屋裏拿出手電筒,一束明亮的光射進水缸。在昏暗的水缸裏,兩條娃娃魚正在水中緩緩遊動,它們的身體在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老何你看。”何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何書記湊近水缸,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驚疑:“這一定是哪個送來的,不可能是你買的吧?”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何夫人狠狠點點頭,拉著何書記回到餐桌,她端起瓷碗在手中輕輕晃動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些許氣憤:“一個叫萬城的建築施工大隊的大隊長和施工隊長送來的,沒說兩句話就跑了,說是項目的事順其自然,他們按程序競標,主要是敬佩你,以群眾的名義犒勞犒勞你。”說到這兒,何夫人自己都沒忍住,複雜的笑了一下:“他們憑啥子代表群眾?這些奸商,真是搞不懂。”何夫人說完話,何書記一言不發,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隻有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
    何書記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的急切的問道:“啥?萬城建築施工大隊?怎麽又是這個‘萬城’?”何書記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重重拍在餐桌上,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整個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桔黃色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地板上,像一個碩大的問號。下午在辦公室,財政局長那看似不經意的推薦,此刻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當時財政局長端著保溫杯,神態自若,說起萬城建築施工大隊時,語氣那麽自然,仿佛隻是在客觀地分析行業優劣,可現在想來,一切都太過巧合,就像精心編排的劇本。
    “萬城咋了?”夫人看著丈夫凝重的表情,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碗筷問道。燈光灑在她擔憂的麵容上,映出絲絲細紋。
    何書記略有所悟地點著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在餐廳裏來回踱步,皮鞋與瓷磚碰撞出沉悶的聲響。“下午財政局長給我建議的也是萬城,原來是早就串通好了。兩頭夾攻,逼我就範。”他的聲音越來越冷,眼中滿是憤怒與不屑,“老子就偏不信這個邪,越是這樣逼我越不要想得逞!”憤怒讓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財政局長推薦時那副看似誠懇的模樣,此刻隻覺得無比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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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何書記完全明白了。財政局長告訴萬城的大隊長他家的住址,並叫萬城的大隊長趁他沒回家時來送娃娃魚。這種暗箱操作、企圖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取項目的做法,讓他感到無比反感。娃娃魚還養在後院的大石水缸裏,偶爾還發出微弱的叫聲,仿佛也在嘲諷這場鬧劇。
    何夫人又拉何書記坐回餐桌吃飯,何書記剛扒拉兩口飯,想到那些醃臢事,又氣憤地將筷子重重一放:“看我明天怎麽去收拾他,我看他是不想當這個財政局長了。”語氣中的決絕,仿佛下一秒就要衝進辦公室興師問罪。
    “老何,不要忘了他不隻是縣裏的財政局長,他還是地委書記的舅子。從一個馬上就要倒閉的國營小廠出納員,短短八年時間就當上了縣政府財政局長,人家可不是靠你上位的。”何夫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憂慮,伸手輕輕按住丈夫的手,生怕他衝動行事。她比誰都清楚,官場如戰場,一步踏錯,前功盡廢,滿盤皆輸。
    何書記聽夫人說了這話,又一次把筷子重重擱在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唉!你不說我還真是忘了他這層關係。”他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疲憊與無奈爬上臉龐。
    夫人把他的筷子拿起來遞給他:“老何,說起來姚書記也是你的伯樂,不是嗎?這可是你親口給我說的。”
    何書記正夾著一口菜塞進嘴裏,還未及咀嚼就被妻子的話怔住了,大腦飛快地轉了一圈:是啊,地委姚書記是我的伯樂,當年若不是姚書記的賞識與提拔,甚至排除阻力,自己哪能有今天的位置。地委姚書記是縣財政局長的親姐夫,那麽,自己和財政局長原本就是一條線上的人,自己如果和財政局長過不去,就讓姚書記在中間為難,就會認為自己不懂事。雖然在財政局長的事上姚書記從來沒有給自己打過任何招呼,但姚書記是財政局長的親姐夫,財政局長是靠親姐夫才從企業小出納當上縣財政局長的,這是連街坊群眾都心知肚明的事,難道自己要裝著不知道?要裝傻? 想到這,何書記隻覺得頭痛欲裂,官場的複雜與無奈,如同一團亂麻,緊緊纏繞著他,不知該如何解開這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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