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吃的沒有，藥更沒有。我連泥塑菩薩前，那不知放了多久的，已經幹癟的供果，都拿來吃掉了。
    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忽然聽得門“吱呀”一聲響，我用盡力氣，睜開眼睛，隻見廟門敞開後，緩緩走進來一個老婦人，頭上纏著藍色頭巾，手裏拎著一隻籃子。我想，大約是路過此地，或是來拜佛的吧。
    那老婦人也很快發現了我，她走到我身邊，放下籃子，我這才看清她的臉，滿布著皺紋，刻滿了滄桑，五官好似擠在一處般局促，額間還有兩道長長的疤痕，實在是有些嚇人。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地府，眼前之人，便是引路的孟婆呢？
    那老婦人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原來，她的手也是有溫度的，又粗糙又溫暖，這讓我感到了安全。她的聲音，好似從天外傳來，“姑娘，你怎麽樣了？”
    我快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吃力地擠出兩個字，“我餓。”
    老婦人從竹籃裏遞出來一隻白麵饃饃，放在我的手裏。我感動得快流淚了，費力地捉著饃饃，一口咬下去，雖然未咬下來，但滿滿的幸福感，已經將人淹沒了。
    老婦人心疼地看著我，說道：“姑娘，慢點兒，我這裏有的是吃的。”我忽然想起，自己是染病之人，連忙捂著嘴，對老婦人喊道：“你走遠一些，不要挨我太近了！”
    老婦人笑了笑，果真退後幾步，我已經顧不上形象了，雖然病得厲害，但我一連吃下三隻饃，還啃了兩枚果子。吃飽了，才覺得有了些力氣。我這才說出感激的話來。
    老婦人自我介紹道：“我是這山間的孤寡老人，無兒無女，他們都叫我鬼婆。從前這村子裏，也住了不少人家。後來有的進了城，有的為躲徭役，搬去了更遠的地方。如今這十裏八鄉，也就剩我一個了。”
    我對這從天而降的救星，感激不已。鬼婆說，每月十五，她都會到這裏拜拜，想不到會遇見我。
    她問我為何獨自在此，我隻得編了一些話，說自己無家可歸，又染了病，隻能暫時在廟中寄宿，等病好了，就投奔親戚去。其實我知道，從漆城是可以直接去雲水窩的，若我真的大難不死，我就想方設法弄一匹馬，神不知鬼不覺回雲水窩去。
    鬼婆在神靈前拜了幾拜，繼續和我說起閑話來。我每每捂了口鼻，又勸她早些離開，免得被我傳染。
    鬼婆卻不信邪，說道：“我自有神靈庇佑，怎麽會怕這區區病魔。我在深山之中，早就百毒不侵了，就你們這些城裏人，這個病那個病，每條街都開滿了藥鋪。”
    我想著鬼婆常年在深山，自然與世隔絕，信息不通，她哪裏知道，這瘟疫有多厲害呢。鬼婆說道：“姑娘，我帶來的這些供品，夠你吃好幾日了，也算是咱們有緣。等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我笑道：“婆婆不必來看我，隻怕我也拖不到那個時辰。”
    鬼婆打斷了我的話，說道：“這孩子，瞎說什麽呢。神靈在上，會佑著你的，你隻管放心。這寺廟雖小雖破，卻能救得了你呢。”
    鬼婆倒是挺會安慰人的，在這大冷的天氣裏，我們萍水相逢，倒也是意外。想不到最後來送我的人，會是一個陌生的老婦，我不由得感慨萬千。但看到籃子裏的供品，我的心裏又踏實了許些。
    過了一陣，鬼婆離開了。我又覺得有些失落。我還是不舍得她走的，好似她也對我，戀戀不舍。但若是她被我傳染上了，我豈不是恩將仇報，叫我如何能心安呢？
    死我一個，一了百了，但要別人陪葬，我卻是做不到，我生前愛熱鬧，但總是被棄，被命運所棄，被家人所棄，也許這是我的命。
    我安安心心地等死，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也並不恐怖。鬼婆做的饃饃，真是十分特別，裏麵好像加了什麽草籽，吃起來格外有口感，想不到白麵饃下麵，還有一碗五色雜糧飯。我心想，按照這樣的標準，鬼婆也不像是貧苦之家啊。
    難道這深山之中，還藏著富人？我感覺自己的腦子，轉不過來了。或者，鬼婆是別人派來的？會是誰呢？難道是嚴春萍？但洛天行，是絕對會將他牢牢看住的。
    不管怎樣，先吃飽了再說。但更奇怪的是，兩三日過去了，我的身體，似乎漸漸有所好轉，人不咳了，也不虛了，渾身也不發熱了。
    我感覺到了自己的轉變，不由得更為吃驚。這瘟疫，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消失掉了。我拿著還沒有吃完的供品，覺得原因一定在這裏麵。我現在更加確定了，鬼婆的出現，不是一個偶然。她是上天派來的救星。
    又過了兩日，我已經將籃子裏的供品，都吃光了。而我也幾乎痊愈了，不僅活動自如，底氣越來越足。
    我的活動範圍，已經不再拘泥於這座破廟裏，我已經能四處走走看看，甚至走得比較遠，在山野間采摘野果，還發現了一些有用的藥草。我將它們采集回去，晾在寺廟後院，感覺又回到了雲水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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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開始計劃，接下來的事了。我身上還有些金飾，我得盡快找到鬼婆，請她幫我把這些金飾當掉，再在集市上，換一匹快馬回來。
    到時候，我一騎絕塵，直奔雲水窩。到那時，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已經死掉了。我再回京城，會不會將他們都嚇傻呢？
    又是落雪，雪後的夜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也是幸好沒睡，一隻鬼鬼祟祟的猛獸，從破門裏擠了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飛刀扔出去，那獸慘叫一聲，負傷而逃。我膽戰心驚，上前拾起自己的小刀，第二天清晨，才見地麵上，斑斑離離的，全是血跡。
    這一日，天氣不錯，我去了不遠處，一座開著野梅的山上遊蕩。白色的梅花似雪，遠遠看著，我還以為又落雪了。
    我被梅花所吸引，在那裏逗留了大半日，等我回到破廟時，忽然聽得一陣動靜。我連忙躲在了破廟附近的樹叢裏，一探究竟。
    忽然我又聽得一陣哭聲，我透過常綠樹的縫隙，看見一群人聚集在廟裏。雲春和芳夏的哭聲傳來了，她們喊道：“墨淵，你死得好慘啊，怎麽連屍首都找不到了呢！莫不是被山裏的野獸吃了啊！”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一群人裏，有肖靈和孫縣丞，還有城主派來的人。估計他們認為，這麽多天過去了，我必已死透了，所以城主就讓人放了行，來替我收屍了。我的心裏暗暗樂著。
    肖靈從廟裏走出來，麵色凝重，緊鎖眉頭，眼神裏寫滿了自責。我知道他已經盡力了。我們這一群被朝廷所不重視的人，命沒那麽貴重，但彼此之間，還是惺惺相惜的。
    不過，如果用我一人的性命，換取他們的周全，也算是值了。看來我應該是一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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