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其實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我還是裝作行動不便，一瘸一拐，以麻痹旁人。我現在覺得，自己有一點像當初的阮玉琴了，裝作一副柔弱的樣子，但阮玉琴是為了複仇，而我則是為了自由。
    有時候，我也在問自己，到底是誰？我是來自現代社會的，剛剛才會拿手術刀的孟小棠，一路走來，有一個暴怒的母親，不幸的童年。
    我是趙國大將軍月行山的女兒，從小不受重視，被隨意放在大山深處，無人過問。我還是一個醫者，救治過不少的人。而現在，我是一個被人以愛之名囚禁的女子，他說他喜歡我，不許我離開半步。
    我總是在城主府的北邊遊逛，北麵靠山，較為偏僻，不像東邊和南邊熱鬧，臨著街市。嚴春萍見我願意出門走走，隻要我不出這城主府，他都是很樂意的。他總會在我麵前，提起許多從前的事。
    從他的敘述中，我得知他也有一個並不快樂的童年，他的母親心中隻有權利，而父親怯弱，他的眼疾，是因為曾經他有一個極好的玩伴，是他的小廝，名叫阿棋。
    隻因阿棋沒有及時督促他練武，洛天行為了讓他長記性，便讓人打了阿棋四十大板，才十多歲的孩子，哪裏禁受得住？很快阿棋便掛掉了。
    嚴春萍哭得很傷心，連眼睛都哭壞了。當洛天行給他找來大夫時，他甚至將藥物偷偷扔掉，以此逃避。但是，洛天行並沒有半點悔意，她隻覺得自己不夠狠，沒有早點將阿棋給處理掉，是她自己大意了。
    我不由得唏噓，嚴春萍自己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成了曾經自己最厭惡的人，有著如洛天行一般的行事風格。
    我對嚴春萍說道：“你曾經那麽渴望自由，為何不給我自由？”
    嚴春萍卻心痛地望著我，說道：“墨淵，我以為，我們是知己，你應當懂得我的，我怎會不給你自由？你想要做任何事，我都支持，隻要你肯嫁給我，我一定會永遠對你好。我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一個人，就是在母親麵前，我寧肯挨打挨罵，也從不違背自己的心意。”
    我確定我和他是溝通不了的了。我隻能尋找機會逃脫。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又發現了新大陸。
    最北邊有一個封起來的園子，那園子叫作降雪齋，裏麵開著幾樹梅花。雖然偏遠，但景致比別處更好。我一時興起，便想進去看看，誰知陪同的丫環不敢，說這是府中禁地，從無人進去的。
    這反而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到了晚間的時候，嚴春萍喜滋滋地過來，陪我飲茶，說是雪水煮的高山綠茶，雪裏有梅花的味道。我便笑道：“那北邊的叫降雪齋的園子，可真是別致，我想去那裏摘摘梅花，但是丫環都不許呢。難道那裏有什麽機密？”
    嚴春萍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眼神開始變得有些悠遠，他側身望著窗外的天空，好像望著很遙遠的時光。
    但他的語氣，卻是極平靜的，他說道：“不過是個舊園子罷了，那裏從前的主人，是我的小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也就是，洛九姬，為了你的父親，她一生未嫁，甚至拒絕族人的安排，不過二十多歲，就香消玉殞了。”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已覺得難受得很。卻更想去那園子裏看看，嚴春萍說道：“那裏有什麽好看的呢？你要看梅花，府裏處處都有，何必去那裏？”
    我卻還是想去看看。嚴春萍說道：“那好吧。不過，降雪齋大門雖然封著，裏麵卻也住了人，平時打理著園子。歡娘是小姨的貼身丫環，自小姨離去後，她便一直照管著這園子，她為人冷淡，你不用理會便好。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我雖然想得到，自己前往降雪齋，隻怕是自討苦吃，但好奇心一被勾起，真的沒法放下。到了第二日午後，嚴春萍果然來找我，陪我一起去降雪齋。
    嚴春萍在前，我走在後麵，進了園子，順著一條曲折的小路，來到梅林深處。隻見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正領著小丫環，在收集梅花上的雪。
    那婦人眉目清素，不施粉黛，但氣質依然出眾。我料著她便是歡娘了，想不到，連洛九姬身邊的丫環，都如此奪目。即使深居簡出，也不失風采。
    嚴春萍喊了一聲：“歡姨。”那婦人回頭淡淡一笑，當她望見我的時候，笑意卻頓時凝固在唇邊了。她疑惑地問道：“這位姑娘，難道就是你將要成親的女子？”
    嚴春萍笑道：“歡姨真是好眼光。這就是墨淵，我跟你提到過的。”
    歡娘淡然說道：“你歡喜便好。”
    我迎著歡娘有些驚訝的眼神，喊了一聲，“歡娘。”
    歡娘又笑了起來，仔細打量著我，說道：“可真是像。”然後她將手中的瓷罐遞與小丫環，令她退下備些糕點和茶水。歡娘調侃道：“你一向少來我這裏，如今倒是得了空閑了。”
    嚴春萍笑道：“墨淵見這園子裏的梅花開得好，就想進來看看。隻是怕打擾了歡姨清靜。”
    歡娘笑道：“公子言重了，我不過是一個守園子的人，吃著閑飯，還有什麽意見不成？公子要來，我歡迎得很。”
    說了會兒話，又喝了兩盞茶，歡娘領我們到屋子裏坐了坐，據說這屋子還是多年前的陳設。洛九姬所喜歡的一切，都照原樣陳設著，一點兒也沒動。桌子上還擺著兩壇好酒，據說洛九姬最愛這種酒，叫作桃花春釀，原產於梁國。這兩壇酒，已有十年的光陰了。洛九姬是一個很有生活品味的人，經由她手，每一樣擺設都散發著一股靜好而溫柔的氣息。
    歡娘回憶從前，說道：“老城主和小姐，她們是截然不同的人。小姐從小在梁國長大，卻性情和順，為人善良，十五歲才回到漆城，受盡了老爺夫人，還有老城主的寵愛。”
    在歡娘的口中，洛九姬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女子，她的前半生過得很幸福，家世好，個人條件好，自己也無需努力，隻要做一個享福的名門千金便足夠了。
    然而這一切，隨著一個男人的到來，不複存在。歡娘雖然遲遲未提到月行山的名字，但我卻是心知肚明的。要不是月行山的出現，這個叫作洛九姬的女子，一定會擁有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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