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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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翌日卯時,銅漏滴答。
    蘇念嬌指尖劃過鎏金妝奩,斷斷續續發出細碎聲響。
    四目相對,鏡中的她朱唇微啟,胭脂點得格外濃豔。忽聞殿外傳來幾名宮人低語,她輕拂玉梳,檀木齒根在掌心愈壓愈重。
    幾日之前,蘇俞一封密信送入,而這封密信此刻正藏在妝奩夾層。於大金而言,火漆印上的蘇氏二字讓無數人深寒。
    “娘娘,國舅爺到了。”宮女翡翠掀開帷帳入內,鎏金爐中的龍涎香青煙繚繞。
    望著鏡中自己微顫的睫毛,蘇念嬌忽然輕笑出聲。“讓他進來。”
    “外臣蘇俞,參見皇後娘娘!”待其人踏入內殿,正見蘇念嬌對著銅鏡描繪眉峰。
    鴉青色的發絲垂落肩頭,腕間金鑲玉鐲隨動作輕晃,發出泠泠之聲。
    “兄長來了,坐。”蘇念嬌頭也不回,指尖輕輕掠過眉尾。“你信中所言之事,本宮已著手在辦。白玉茹這個糞坑裏的石頭,簡直是又臭又硬。
    不過無妨,現在的白家,嗬嗬!早已不複當年輝煌。整垮一個過氣的舊貴,與本宮而言不是什麽難事。”
    聽聞此言,蘇俞瞳孔驟縮。“娘娘!白家世代忠烈,在軍中頗有影響。若是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肆意迫害,且不說陛下,這滿朝的武派也不會答應。依愚兄之見,娘娘還是莫要在此局勢動蕩之際出手……”
    “白家?”蘇念嬌忽然轉身,發簪上的珍珠簌簌晃動。“當年南下,老王爺戰死亭山,陛下可曾親至靈前?
    白甲錦龍衛替大金守了二十年西境,如今我朝與元武親如一家,自然要卸磨殺驢。
    兄長可知,前日稅廷監核餉,錦龍衛的軍費要削減三成。”言罷,蘇念嬌一把將妝奩掀翻,大量珠釵滾落滿地。“這個時候不爭,還等到什麽時候?兵權若不入我蘇家,將來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是你我!”
    “哎!”蘇俞輕歎一聲,旋即微微搖頭。“這些年陛下癡迷道修,雖有怠政,卻絕非昏君啊娘娘。”言罷,他俯身拾起一支金簪,簪頭的鳳凰銜珠早已磕落。“上月愚兄陪陛下圍獵,陛下百餘步外射中一迅鹿。
    待割下鹿首,陛下笑言:外戚如弓弦,拉太緊易斷。
    娘娘,當年父親統兵有失,以至南下之戰被韓忠大破陣前。此戰滿朝皆驚,是陛下力保我蘇家滿門。
    現如今,陛下可正值壯年!您就那麽迫不及待嗎?”
    “力保?”蘇念嬌忽然笑起來,笑聲裏帶著幾分不屑。“不過是要借蘇家製衡白家!你以為那是什麽恩典?不過是用來拴狗的鏈子!”話到此處,她隨手翻開一頁紙書。
    書頁間掉出半片枯黃的楓葉,其內的字跡也早已泛黃。“嗬嗬!用楓葉題詩?欲化流螢明照爾,甘托暮色慢拂君?
    你看清楚了,這是十七年前陛下還是皇子時寫給白玉茹的!嘖嘖!好個一往情深啊!本宮可真是不懂,她白玉茹糾結好在哪裏。
    兄長,陛下念念不忘的從來不是我!立本宮為後也不過是政治利益。
    一旦白家徹底失勢,咱們蘇家可就成了他的腹心之患。”
    “這……”看著那片楓葉,蘇俞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忽聞殿外傳來鍾聲,已是辰時初刻。
    蘇俞忽然想起入宮之際路過校茶場,耶律明康與皇帝卻無半分相似……
    念及此處,他低頭拱手。“愚兄放下路過演武場,見太子殿下習武,刀法比之愚兄當年也不遑多讓。”
    即便蘇俞斟酌著開口,蘇念嬌依舊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她插簪的手陡然頓住,金簪在鬢邊晃出細碎金光。“你想說什麽?”
    蘇俞有幾分愣神,忽然又明白過來。“娘娘當知愚兄所言。當年……”
    “住口!明康是太子,將來是皇帝。”未等對方說完蘇念嬌便將之打斷。“讓他少去人前舞刀弄槍,太子就該有太子的威儀。至於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事,不是你該想的。”
    其人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聽太監通報,蘇念嬌與蘇俞對視一眼,後者迅速起身整理衣襟。
    “母後!母後!”恰在此時,耶律明康的聲音已在殿外響起。“兒臣剛從校場過來,路過此處,前來給您請安。喲!舅舅也在。”
    “外臣參見太子殿下!”
    殿內帳子掀開的刹那,蘇念嬌已換上柔和的笑意。見對方額頭還沾著汗珠,她快步走上前去。“皇兒怎來得這般著急?”說著,蘇念嬌抬手替他拂開額前碎發。“瞧瞧你你風塵仆仆的模樣,你是太子,太子要有太子的體統。”
    “又不是娘們,管這些作甚。”言罷,耶律明康掀開腿裙當即坐在一旁大口飲起水來。“再給兒臣一年,下次相遇,定能打得那徐平哭爹喊娘。”
    “怎麽老想著和人動武?你不需要。”蘇念嬌她笑著取來糕點,用銀匙舀下一塊。“今早剛做的,嚐嚐。”
    許是覺得小了,接過勺子,耶律明康一把將之拍在台上,隨後端起盤子便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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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樣毛毛躁躁,若被言官瞧見,又要說你失了儲君體統。”看著對方進食的模樣,蘇念嬌心神一陣蕩漾。除了眉宇間的英氣,便是形態也與那人頗為相像。
    放下食盤,耶律明康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笑道:“那些個酸儒懂什麽!兒臣將來是要上戰場拚殺的,整日端著架子算怎麽回事!”說著,他忽然壓低聲音,湊近對方耳邊。“母後,兒臣聽聞周狗既將兵犯我朝?您和父皇說,不如讓兒臣隨武王出戰,定叫那徐滄有來無回。”
    此話一出,蘇念嬌手中的銀匙“當啷”一聲掉進碗裏,濺起的汙漬弄髒了一身裙擺。
    “咳!咳咳!”一旁的蘇俞臉色大變,急忙咳嗽兩聲。“太子殿下切勿妄言!軍國大事自有陛下與朝臣商議。
    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你乃儲君,更不可遠赴邊疆……”
    “好了兄長。”蘇念嬌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就先行退下吧,我與皇兒說些體己話。”
    見她如此,蘇俞欲言又止,最終卻隻能行禮退下。
    帳中隻剩下母子二人,耶律明康這才發現其母臉色不對。“母後這是怎麽了?難不成你也不看好兒臣?咱們金人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沙場浴血,那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蘇念嬌盯著對方腰間的佩刀,忽然伸手握住其手腕。“皇兒,為君者,並不一定要馳騁疆場,懂嗎?”
    聞言,耶律明康放聲大笑。“母後啊,無論父皇也好,皇爺爺也罷,他們誰沒在沙場上拚殺多年?這六國天下,除了東君與南帝,哪位帝王少年之時沒有征戰一方?”
    “你給本宮住口!”蘇念嬌凝視著對方爽朗的笑臉,的喉間竟然泛起一絲腥甜。“因為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
    皇帝不需要親自上戰場,皇帝需要的是讓別人為他拚命。”
    即便如此,耶律明康依舊似懂非懂的皺起眉頭。“身負八尺之軀,男兒若不躍馬揚鞭,豈不是枉走這世間一朝?父皇可以,我也可以。”
    “我讓你住口!不要再說了!!”蘇念嬌突然鬆手,一掌拍得案台來回晃動。“你父皇?你可知他當年是怎麽登上皇位的?”言罷,她驟然起身。“你還想學他?本宮告訴你,你父皇是踩著親兄弟的屍首爬上來,連他的母妃都能囚禁至死!你要學他?
    蠢貨!你給本宮記住,這皇城裏的每一塊磚,都浸透了血!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看著對方劇烈起伏的肩膀,耶律明康突然覺得她有些陌生。“兒臣自幼習武,母後不是頗為讚同嗎?今日又為何這般失態?”
    聽聞此言,蘇念嬌一陣恍惚。意識到自己的神態有失,她慌忙背過身去。“你是我大金的太子,誰上沙場也輪不到你。”說著,她緊緊攥著裙擺,腦海中總會想起那人的模樣。“這偌大的天下,從來沒有對錯,隻有強弱。
    若想活下去,必須比所有人更謹慎。必須比所有人更狠,狠到無人敢覬覦你的皇位!”
    “………..”
    “從今日起,你每日未時三刻去太液池裏淋身,洗去你這一身的莽夫之氣。
    還有,本宮會讓趙統領親自教導你。”言罷,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的正安殿,“莫要再提領兵之事,至少……在咱們蘇家拿到白甲錦龍衛的旌旗之前。”
    “可是…….”
    “沒有可是!給本宮滾回去麵壁思過!”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蘇念嬌便已轉身離去。
    “哼!”隨著一道巨響,耶律明康一掌拍碎了身旁的邊幾。
    母子二人,就這麽不歡而散……
    申時初刻,蘇念嬌獨自坐在太液池邊的水榭裏。湖麵波光粼粼,倒映著她蒼白的臉。
    婢女捧著藥碗走來,碗裏的參湯冒著滾滾熱氣。“娘娘,該用藥了。”
    接過藥碗,蘇念嬌卻沒有立刻喝下。
    她望著遠處的校場方向,禁軍操練的聲音清晰可聞。
    “翡翠!”蘇念嬌忽然開口。“你說,若是有一日明康知道自己的身世,會恨本宮嗎?”
    此話一出,婢女嚇得跪倒在地。“娘娘何出此言!當年之事,娘娘也是受人欺辱。奴婢隻恨自己無能,護不了娘娘安危。”
    蘇念嬌搖搖頭,將參湯一飲而盡,苦澀在喉間蔓延。“明康終究是姓耶律!無論他到底是何出身,他都是我大金的太子。”
    話音剛落,湖麵忽然掠過一隻白鷺,翅膀拍打出細碎的水花。
    望著那抹白色消失在天際,蘇念嬌忽然又輕笑出聲。“不管怎樣,本宮一定要扶我兒即位九五,誰也攔不住!”話到此處,她突然看向一旁的婢女。“翡翠!你自幼便在蘇家長大,本宮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自…..自然極好……”突然意識到什麽,翡翠慌忙跪地叩首。“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奴婢什麽都不會說出去,什麽都不知道。”
    聽聞此言,蘇念嬌搖頭一笑。“當年本宮被徐滄擄走,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明康已經長大,為保萬無一失,本宮恐怕要借你人頭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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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見對方不停磕頭,蘇念嬌突然將之攙扶起身。“你從小跟著我,從蘇家到宮裏,本宮可以信任的隻有你一人。
    但本宮堅信,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
    酉時三刻,暮色漸濃。
    蘇念嬌站在寢殿門前,許久方才轉身走入殿內。
    鎏金燭台上的蠟燭忽然爆了個燈花,照亮了牆上的狩獵圖。
    那是耶律洪陽最愛的畫作,畫中的他騎在馬上,手中弓弦拉滿,直指天際雄鷹。
    蘇念嬌忽然伸手摘下牆上的畫,露出後麵的暗格。暗格裏躺著一封泛黃的信,字跡早已模糊,卻依稀能辨認出徐滄的字跡。
    “陛下駕到!!!”
    宮人尖銳的通報聲打破寂靜,蘇念嬌迅速將信塞進袖口,轉身時已換上溫柔的笑意。“陛下今兒個怎麽有空來臣妾這裏。”
    耶律洪陽踏入殿內,身上還帶著些藥渣。
    “這群該死的老神棍!都是群飯桶!朕遲早扒了他們的皮。”言罷,他轉身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之上。“許久沒來看你,皇後可曾用膳?”
    蘇念嬌垂下眼瞼,掩住眼底暗湧。“倒是還沒有!
    陛下難得來此,臣妾這就派人去準備。”
    聽聞此言,耶律洪陽突然起身,伸手為之拂平肩頭的褶子。“也罷!厚此薄彼總歸是不好!冷落了皇後,朕之失也!”說著,他抖了抖衣袍,將雙手緩緩抬起。“替朕更衣,用完膳就在你這歇了……”
    蘇念嬌心中一凜,麵上卻依舊溫婉。“陛下今兒不去鳳安宮了?”
    “嘖!皇後這是有怨言啊!哈哈哈!朕給你告罪!莫要小家子氣嘛!”
    耶律洪陽正欲摟住蘇念嬌,卻見對方抽身一扭,竟是避開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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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合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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