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蟬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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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火海?”聽聞此言,顧秋蟬不由的冷笑起來。“誰能讓這皇宮變成火海?是你徐平,還是我父親?”言語間,她逼近一步,身上體香卻裹著眼中的寒意。“你是不是覺得,我被困在這深宮裏,就活該成個任人宰割的泥娃娃?
    本宮告訴你,顧應痕曾不止一次與本宮徹夜長談。隻要本宮願意舍棄幼帝,本宮便是新朝最為尊貴長公主……”未等徐平開口,顧秋蟬拂袖一揮。“你可知本宮是如何回答的?本宮罵他癡心妄想,罵他是個圖謀篡逆的畜生,終究會為天地所不容。”
    “你護不住他的。顧秋蟬,別說你手中沒有兵權,即便你掌控了岩台大營,單憑這個你依舊護不住幼帝。”說著,徐平後退半步,避開了對方鋒銳的眼神。“就說薛剛,前幾日還是呼風喚雨的禁軍統領,如今一朝不慎,便成了喪家之犬?
    這宮裏的路,比刀刃更薄,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深淵。”他頓了頓,聲音放軟。“所謂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這是有前提的。
    恰遇猛虎,為尋生機,或可舍命一搏,或可以身侍虎。若遇群虎,這就是個笑話,蚍蜉撼樹而不自知罷了。”
    聽徐平如此說道,顧秋蟬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卻又哭了。“是啊,除了這滿朝文武是惡虎,我父親也是,你也是……”說著,她轉身走到妝奩前,打開最底層的抽屜,拿出封泛黃的紙書。“你要不要看看這個?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無情無義。為苟全性命,連自己都孩子都可以舍棄,還算得上個人嗎?”
    “……”徐平看著那泛黃的紙書,忽然覺得無話可說。
    他轉身走向殿門,手剛碰到門閂,就聽顧秋蟬在身後說。“你知道宣帝臨終前的留書中與我說了什麽嗎?”
    徐平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先帝信上說……秋蟬,朕大限將至,這江山何其秀美,必有奸佞妄圖篡奪。
    子幼母弱,你當一力擔之。若扛不住,就放下,遠遁它處尋一地安生。朕不怪你……”話到此處,顧秋蟬的聲音早已帶著哭腔。“你說得對,我的確不喜歡宣帝,但人要講良心。
    至今日起,你不必再來長春宮見我。與你苟且於床第,是我此生最大的恥辱。”
    徐平拉開門,冷風灌進來,吹得炭盆裏的火星搖搖欲墜。他回頭看了一眼,顧秋蟬正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
    “有些擔子,不是你想扛就能扛住的。”徐平的聲音很輕,被風吹得有些散。“太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佩服,但不認同……”
    殿門在其身後關上,隔絕了裏麵的嗚咽和暖香。
    徐平踏著積雪往前走,靴底碾過冰碴,發出咯吱的響。他抬頭看了看天,鉛灰色的雲壓得很低,像要坍塌下來。
    “良心啊……一個多麽奢侈的詞語。機會我給你了,可你為何就不要呢……”徐平小聲對著空氣說道,聲音生冷無比。“沒有人,可以保得住梁幼帝,連薑雲裳都選擇放棄,這個道理其實你心底應當知曉,隻是不願意麵對。
    是你太傻,還是我太歹毒……”
    風雪漸大,很快便掩住了徐平的腳印。長春宮內,顧秋蟬捏著那封泛黃的紙書,忽然將它狠狠砸在炭盆裏。
    火苗躥上來,很快將之燒成了灰。
    "為什麽?是父親利欲熏心,還是我愚不可及?"顧秋蟬的聲音冷了幾分,她隱約覺得徐平在說什麽,卻又抓不住那層意思。“你們每一個人都想著篡奪大梁的天下,權力就那麽讓你們癡迷嗎?”
    顧秋蟬推開宮門,看著徐平的背影,看著他一步步走朝遠處走去。
    廊下的宮燈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將其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她才踉蹌著坐回榻上。
    徐平的話像根刺,紮在她心裏。
    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花落在瓦上,很快卻又融成了水痕。
    顧秋蟬緊了緊衣襟,太廟的香火很快就要燃起,而有些人,注定要成為這場祭祀裏,最昂貴的祭品。會是誰呢?是自己嗎?念及此處,顧秋蟬擦去淚痕。
    她不明白,隻是宣帝駕崩,為何大梁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興許某一天會後悔,興許也不會……
    從自己入宮的那天起,整個人生就如大夢一場。原本隻是為了讓日子不那麽難過,隻是為了父親不受上官壓迫,弟弟能有入朝之機。
    而現在,原本疼愛自己的父親要篡逆,要殺死自己孩子,原本跟在自己身邊打鬧的弟弟天天盼著自己死。
    難道,自己想活下去,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是一種罪過嗎?
    自打徐平初入奉天,過去那麽久,那時薑雲裳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一切不過是他人早已畫好的圈,隻等自己入甕罷了……
    顧秋蟬推開窗戶,一陣寒風襲來,吹在臉上有些生疼。她抬手捋順耳旁的碎發,望著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出神。
    的確有很多年沒回過寧州了,久遠到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故鄉的模樣。
    長春宮的燭火又跳了跳,將顧秋蟬的影子在屏風上扯得歪歪扭扭。
    望著窗欞上凝結的冰花,她指尖在貴妃榻的扶手上輕輕摩挲。扶手上雕花的紋路硌得指腹生疼,倒比心裏的寒意更真切些幾分。
    徐平離去時踏碎積雪的聲響,像是還在殿內回蕩。他口中說火海,說的退路,說她護不住幼帝,字字都往心底最軟的地方紮。
    顧秋蟬比誰都清楚,那不是危言聳聽。
    這幾日夜裏總能聽見宮道盡頭傳來鐵甲相撞的脆響,禁軍換防的頻次密了三倍,連往長春宮送炭的小太監眼神中都會帶著三分躲閃七分警惕。
    “太後娘娘,這天昏昏暗的,要不要添盞燈?”青禾捧著燭台進來。
    顧秋蟬搖搖頭,目光落在案上那枚幼帝換牙時掉落的乳牙上。玉盒盛著,小巧玲瓏,邊緣還帶著點淡黃的牙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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