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依舊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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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知禮的住處就在皇城西北角,離月華宮不遠,卻是偏僻得多。宮門並不華麗,普通的黑漆木門上,染綠的銅環還有些發烏。
    徐平抬眼看去,門楣上掛著塊木匾,寫著“知微居”,字跡清雋,想必是對方自己寫的。
    跟著紀知禮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滿院青竹,竹竿挺拔,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院子裏沒有什麽名貴花草,牆角處種著幾株野菊,每到開花的時節,枝椏光禿禿的。
    “徐將軍裏麵請!”紀知禮欠身淺笑。
    正屋的門敞開一半,裏麵靠牆擺著幾排竹製書架,從地麵一直到房梁,塞滿了書籍,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和舊書卷特有的黴味。
    徐平環顧四周,表情變得有些奇怪。瞧著靠窗位置放著架織機,上麵還搭著半匹未織完的雲錦,他滿是不解。怎麽說也是公主,怎的會如此簡陋……
    “是不是感覺家徒四壁?將軍別見笑。”紀知禮引著他進屋,目光朝木架看去。“我不愛那些花花草草,書和織機瞧著還順眼些。”見徐平若有所思,她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就這竹架還是父皇讓內侍送來的,原本啥也沒有!”
    “是麽……”徐平打量著屋裏的陳設,案上擺著硯台和幾支毛筆,牆上掛著幾幅字畫,落款都是“知禮”,筆力娟秀卻藏著筋骨。角落裏放著個半舊的棋盤,黑白棋子擺得錯落有致,是一局未完的殘棋。
    “二公主高潔……真是好生雅致。”徐平抬手作揖,由衷讚道“這些字畫,還有織錦,即便不徐某不擅風雅,卻也看得出功底……”
    聽聞此言,紀知禮隻是淺淺一笑“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將軍坐,我去取酒。”
    她轉身進了內室,片刻之後端著個陶壇出來,壇口還封著紅布。“久等了!”說罷,紀知禮將陶壇放於案上,拍開泥封,一股清甜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嚐嚐?”紀知禮倒了兩碗酒,酒液在粗瓷碗裏晃出點點漣漪。“這酒不烈,後勁卻足,偶爾小酌幾口,正正好。”
    “多謝二公主款待!”徐平端起碗,喝下一大口,果香在舌尖散開,甜而不膩,確實是別有滋味。
    看著窗外的青竹,他忽然笑道“聽說月華公主少時常來你這裏鬧騰,你每次都假裝不在意,其實更喜歡清靜吧。”
    “倒也沒有!”紀知禮也笑了,笑中帶著得體的氣質。“月華那丫頭性子野,來我這坐坐總比去別處折騰要好!內廷司管教嚴,也省得她闖禍了又要挨板子。”
    突然提到往事,徐平心頭不由的一怔。他沉默了,幾息之後,紀知禮也沉默了。
    兩人都未言語,隻有風吹竹葉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裏來回蕩著。
    一碗下肚,紀知禮又給徐平滿上,忽然歎了口氣。“有些事徐將軍想必不知……”
    “……”徐平抬起頭來,很快又低下,隻靜靜看著碗中的果酒。
    “自打回到神京,月華時常會來我這,也不知是否打擊太大,她變得鬱鬱寡歡。”說話間,紀知禮舉杯碰了碰,淺淺飲下小口。“你拿火鳳營做餌之事她雖有艱辛,卻並無責怪。但你迎娶薑雲裳,對她而言……”
    “……”此話一出,徐平握著酒碗的手緩緩收緊。“有些事……”
    “她總說女子亦可為將,李秀寧可以,她也可以……事與願違啊!”話到此處,紀知禮的語氣有些複雜。“當初元武來使……”
    “身不由己!”徐平突然打斷了對方,眉尾帶著不易察覺的抽動。“二公主既然在暗中打理著天香樓,有些事你應當清楚。”
    “我明白。”紀知禮低頭把玩著杯盞,眼神愈發的複雜。“可月華不明白!無論她性子如何灑脫,也不可能做誰的小妾。就算她點頭,父皇也不會點頭。
    徐將軍,你有你的難處,你也有你的政治需求,但她從未想過你會食言。哪怕魯大人回京,你以正妻之位迎娶薑雲裳之事她依舊不願相信。”
    “……”徐平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想要再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見對方如此,紀知禮也是悠悠一歎。“初回神京還好,她隻是沉默寡言。得知你與薑雲裳結親後,她再也沒笑過……”
    話說到這,她自顧自的喝了口酒。“以前的月華是何性子你很清楚,可現在的她……你也看到了。”
    徐平低著頭,看著碗裏的酒液,裏麵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陌生得像個陌生人。
    在他的眼中,要成大業,沒有什麽事是不能做的。從古至今的每一位人傑,有誰不是政治機器,有誰不是沾滿血腥。
    劉邦為求活命,可以將妻兒舍棄。劉備冠以仁信,卻竊取荊州,反攻益州。更遑論朱元璋、楊堅、李世民、劉徹,誰不是心狠手辣,利益為上之輩……
    徐平從未覺得自己有錯,為了大局,為了勝利,犧牲是必要的,誰都有可能以身犯險,他自己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他也是未曾有過動搖。
    若言遺憾,有些犧牲會像烙印一樣刻在內心最深處,一輩子都疼。
    見他臉上神色來回變幻,紀知禮又歎了口氣,端起酒碗,對著徐平舉了舉。“好了!不說這些!”
    有些事,的確說出來才痛快。幾息後,徐平也舉起碗,跟對方輕輕碰了一下。“即使回到當初,我依舊不會改變曾經的決定……”
    “是麽……”紀知禮微微抬頭,很快卻又低頭倒酒。“我懂!”
    窗外的陽光漸漸斜了,照在青竹之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酒香混著墨香,在安靜的屋子裏慢慢飄著,帶著些微的苦澀,和說不出的悵惘…………
    從紀知禮處告辭,徐平沒有直接回府,而是繞道去了司徒府。
    門房通報時,他站在雕花石獅子旁,看著朱漆大門上的銅環泛著銅綠,心裏清楚這趟多半是見不著人。
    果不其然,片刻後管家匆匆出來,弓著身子賠笑。“徐將軍恕罪,仲宰大人偶感風寒,這幾日都在靜養,實在不便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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