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斷沙坡之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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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嶽收到的將令是剿滅賀州營殘軍,瞧著精疲力盡的黑龍騎,聽完寧毅的話,同樣領兵多年的他終究是猶豫了。“將令難違……屠戮同胞亦非本將所願。”說罷,他揮手讓身邊親衛退開,自己則翻身下馬,拱手還了一禮。“王爺此戰功勳卓著,隨某回京吧,一切全都交由陛下來定奪……”
    斷沙坡的風裹著沙礫砸在甲胄之上,叮當作響,像是在敲打著那些破碎的過往。
    幾隻禿鷲盤旋著飛過,寧毅抬頭望去,沒有不甘、沒有咆哮、沒有懼怕、甚至都沒有怨恨,隻有成王敗寇的淡然。
    他取下戰盔丟在一旁,指腹反複摩挲著腰間掛著的刀鞘。鞘口處的掛墜,顧婉君以青絲線混著銀線繡了幾朵寒梅,針腳細密,還纏他領兵關外時帶來的平安符。
    “你……跟隨我多年,踏遍整個大周。辛苦了……”說罷,寧毅撫摸馬鬃,又為其解下了馬鞍。“緣盡於此!”
    聽著戰馬不停打起響鼻,寧毅隻覺得天旋地轉,似乎回到了少時那年……………
    神京城的春天,總是被督學司那棵幾百年的老梅樹起頭。
    第一次踏入學堂,寧毅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身武成王府特製的銀紋勁裝,手裏攥著柄沉甸甸的佩刀。
    見他如此,老夫子不由得笑著打趣。“寧家世子,此乃讀書之地,帶兵刃來做甚!”
    聞言,寧毅卻梗著脖子反駁。“我父王說過,習武之人,刀不離身。”
    話音剛落,就被後來人拍了拍肩膀。“別杵在這了,擋路了你。”徐滄穿著黑衣,袖袍內還藏著卷《花魁錄》。“老夫子最不喜浮躁的學子,將刀卸了,我給你瞧點好東西!”說罷,他挑開袖袍,露出半幅春宮圖!
    徐滄要比寧毅年長兩歲,其性子更是別具一格。與之混跡在一起,隻短短幾日,他便將寧毅也帶偏了……
    督學司讀書的日子還算愜意,去到張啟聖的摘星樓學武,就沒那麽好過了。
    第一次授課,老張頭沒教武藝,隻讓眾人排排站,一站就是幾個時辰。
    日頭偏西時,寧毅腿肚子都在打顫,便出言抱怨:“站著能練出殺敵的本事嗎?如此豈不是虛耗光陰?”
    見有人挑腳,徐滄自然立馬站隊。“就是就是!與其浪費時間,不如回去吃酒!”
    “站都站不穩,你殺你的敵?”老張頭自是不講情麵,倆人挨了結結實實的一頓毒打。
    就這麽磨了幾個月後,張啟聖才正式教眾人習武。
    寧毅性子烈,出刀快又猛,卻總因下盤不穩被紀廉一招製住。“你這刀法也不行啊,破綻百出。”
    每每遇見他戰敗,徐滄便會用刀敲擊寧毅的膝彎。“花裏胡哨,重心再下沉半寸,武成王府的人都是廢材嗎?”
    對於眾人的嘲笑,寧毅自然不服氣。他時常挨個挑戰,卻總被捶得體無完膚。尤其對上年長的紀淩,腦瓜子都被打得嗡嗡響。
    對此,老張頭也是喜聞樂見,甚至偶爾也會出手指點一番。
    顧婉君是在一個雨後的清晨出現的。她拎著個描金食盒,淺綠羅裙沾了些泥點,頭發卻梳得一絲不苟,發間別著朵小小的槐花。“大司命,我爹讓我來取禮尚司的條子。”
    “是來取條子還是給紀廉送飯?”張啟聖喝了口酒,看都不看便朝屋內走去。
    “您可討厭,又取笑我……”說罷,顧婉君提著食盒快步跑入堂中。
    剛踏進靜心堂,她就看見寧毅正拿著長刀揮砍,整個人大汗淋漓。
    “喂,刀不是這樣練的!”說著,顧婉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寧毅的手腕。
    寧毅隻覺得手上一緊,竟掙不開,抬頭便撞進一雙清亮的眼眸裏。那眼神裏帶著幾分笑意,還有幾分靈動。
    第一次遇見顧婉君,他就看呆了!連帶著佩刀都掉落在地。滿腦子都是徐滄給自己那春宮圖裏的畫麵。也正是如此,寧毅的臉頰頓時滾燙無比。
    直到對方的身影離去,打聽一番後寧毅才知道顧婉君是顧海川的獨女。她五歲起就跟著其祖父習武,十二歲就能拉開三石弓。
    自那以後,寧毅總愛找借口“挑釁”她,或是故意在人練劍時搗亂。
    對此,顧婉君從不應戰,隻在對方一次又一次口出狂言時,拎著劍將之堵在門口。
    這樣的戲,自然有不少人看。徐滄、司徒孝康、司徒孝呈、紀廉、甚至連紀淩也來了。
    這場比鬥,很明顯,寧毅輸得一塌糊塗。
    顧婉君的劍法靈動如蝶,卻招招精準,最後一劍貼著對方的脖頸劃過,不過小半炷香便挑落了寧毅發間的係帶。
    “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好意思約戰,回去練幾年再說吧!”顧婉君收劍入鞘,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卻笑得得意。
    見此情形,現場頓時一片唏噓,接著便是哄堂大笑。各種嘲笑、譏諷、連連不斷。
    “笑什麽笑?一群!笑你媽!”寧毅佯作不在意,卻是落荒而逃。
    從那以後,他時常會去挑戰顧婉君,卻從沒贏過。也不是贏不了,是每每看著對方笑起來的模樣,他總會心神不寧……
    寧毅第一次萌生娶顧婉君的念頭,還是在中秋之夜。
    督學司的眾人聚在老樹下賞月,顧婉君端來一碟自己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膩,帶著淡淡的花香。
    因數量不多,為此,寧毅和紀廉險些大打出手。雖在紀淩的調解下,倆人暫時消停,但那桂花糕卻是所剩無幾。
    徐滄自然瞧得出這些小心思,他用一本春宮圖外加僅剩的半塊桂花糕,賣了人二百兩銀子。被黑得那麽慘,寧毅非但沒有動怒,反而感恩戴德。
    宴席間,看著月光灑在顧婉君的臉上,寧毅心猿意馬,隻覺,要是能一輩子吃對方做的桂花糕,那也不枉此生了……
    一眾世家子弟就這麽在督學司混跡,轉眼便過去了幾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