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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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辭別林氏,離開密林郡之後,木婪卉運轉法力在林間疾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回巫郡。
巫郡以巫民自治而得名,地處冀州東北,雖然算不上與妖土比鄰,但也遙遙能夠望見那座古老的山脈。
這是當年姒霽月親自出麵,與冀州各大世家商議後的結果,在巫民剛剛遷徙過來的那段時間,巫郡內甚至駐紮有那位殿下的私兵。
作為對巫民歸順的優待,巫郡一應稅賦均從輕收取,巫民甚至可以參加冀州當地的學宮選拔。
學宮是夏朝所設的修行道場,其中以傳授五德學說為主,輔以治政司儀,地方主持六事之人多從學宮選拔。
夏朝是六官製:天官塚宰,掌管宮廷事務;地官司徒,掌管土地農業,賦稅和教化;春官宗伯,掌管祭祀禮儀,文化教育。
夏官司馬,掌管軍事征伐軍賦;秋官司寇,掌管刑法獄訟治安;冬官司空,掌管工程水利營建。
所以,考入學宮修習是步入夏朝官場的第一步,作為異族的巫民可以參與選拔,進入學宮修行已經算是極大的優待。
當然,推舉六官的名額大都把持在各大世家手中,巫民就算在學宮中有所成就也不會得到錄用。
不僅如此,冀州各郡對巫郡的封鎖力度極大,上到各類修行靈物,術法耗材,下到平日裏食用的靈米靈稻,釀造的靈酒均不向巫民售賣。
尤其是用於築基的靈物,更稱得上嚴防死守,別說坊市,就是附近的山野都被早早搜刮一空。
巫民們如今修行所需的靈材,往往都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越過邊界,去東吾淵和東吾山中獵殺妖獸,其中危險自然不言而喻。
這倒也不能全怪冀州世家,實在是巫術詭譎,修成本命咒籙的巫祀實在太受忌憚。
近幾年還算好了些,在巫民剛剛遷徙過來的時候,臨近郡城中若是有人突發惡疾,往往都會懷疑是遭了巫民的惡咒。
“呼……終於到了。”
木婪卉麵色蒼白,氣喘籲籲,直到踏入巫郡的領地才長出一口氣。
這一路上這位巫祀是一刻都不敢耽擱,煉氣圓滿的修為都險些吃不住這樣的消耗。
她沒有停留,直奔最中心的巫寨,巫郡中的建築仍然以經典的村寨為主,各個部族都有自己的區域,而最中央則是巫姒和靈媒的住處。
她必須第一時間將白狼歸來的消息告知巫姒大人,尤其是那位大人很有可能受到了林氏的脅迫或者軟禁……
“卉長老?”
把守在寨口的守衛赤著上身,通體紋滿古怪的獸紋,遠遠見了木婪卉,這守衛顯然有些意外。
“長老不是去了那密林郡嗎?怎麽會連夜回來……”
巫民團結,稍有什麽動靜大夥便都知道,早些時候林氏的使者大張旗鼓來請木婪卉過去治病,在巫郡中算是人盡皆知。
“呼,巫姒大人在嗎?我有急事稟報。”
木婪卉一邊喘氣一邊說道,守衛點了點頭,讓開了道路,同時說道:
“巫姒大人現在應當和靈媼大人在祭台那邊。”
“媼也在!”
木婪卉大喜,巫郡不設郡守,全憑巫民自治,在姒霽月殿下的使者離開後,巫姒就是巫郡名義上的領袖。
這一代的巫姒不久前從東吾山中獵妖歸來,以妖獸骨血為靈材,煉成了本命咒,成功打破了夏人對巫民修行的封鎖,震動了整個巫郡。
而靈媼是這一代的靈媒,負責巫郡喪葬之事,木婪卉是藥巫,負責治愈療傷,除此之外還有上一代的靈媒,也是煉氣圓滿。
這幾人就是巫郡目前的領導者,諸多大事都需要他們和各個部族的長老共同商討做出決定。
木婪卉直奔村寨最中央的祭台,遠遠的,就能瞧見兩道身影屹立在上頭。
“巫姒大人,媼,你們聽我說——”
她急匆匆地說道,祭壇上的兩人聽見了她的聲音,回過頭來。
其中一人模樣年輕貌美,但眼神卻十分滄桑,給人的感覺非常古怪,就像是年輕的皮囊裏居住著一個蒼老的靈魂似的。
另一人則鬢發皆白,垂垂老矣,手中拄著獸骨拐杖,但那雙眼睛卻相當明亮動人,僅僅憑借這雙眼睛,就足夠讓人聯想到其年輕時的明媚風采。
隻是此時此刻,這兩人臉上的神色都無比難看,見到木婪卉的到來,她們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示意她上到祭台。
“我……”
木婪卉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來到兩人身旁,目光定格在祭台上的龜甲,龜甲上刻畫的每一個籙印都在泛著刺目的血光,叫她將本來要說出的話語都咽回了肚子裏。
“大凶?!”
“先祖在向我們示警。”
那模樣年輕,容貌美豔的靈媒開口說道,她閉上雙眸,過了好一會才再度睜開。
於是那雙眼睛裏的滄桑和衰老就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這個年紀才有的明媚和慌亂。
方才她請來上一代巫姒的魂魄上身,與當代巫姒共同分析龜甲上的卦象。
這是【幽魂】道統的手段,巫民的靈媒若是築就仙基,選擇的仙基多為【兩生花】,能夠在體內養煉魂魄,一體雙魂,請魂上身。
至於【鬼門關】,是正統陰世道統才有的傳承,其它地方並不多見。
“東吾山妖禍將近。”
白發蒼蒼的巫姒開口說道,她在煉氣圓滿蹉跎半生,不久前隻身前往東吾山奮力一搏,成功煉成本命咒。
但因為原先壽數將盡,哪怕成就仙基,也無法重回青春,但到底是得以延續性命。
不曾想到,還沒等她慶祝,滅頂之災的陰影已經蔓延了過來。
“不是還有夏人的邊軍,妖禍如何能跨過夏人的防線?”
木婪卉不解地問道。
“我們的人昨日發現了夏人的動靜,他們正在將周圍村落的凡人遷往廣平郡和鄴郡。”
巫姒語氣平靜地開口說道,隻是眼眸中的憤怒和絕望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
“什麽?!!”
木婪卉不可置信地說道:“那臨淵閣的守軍呢?!”
巫姒搖了搖頭,語氣裏不存在絲毫僥幸的成分:“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一次妖禍,夏人不會擋在我們前頭。”
【巫籙】有預測禍福吉凶之能,當日她煉成本命咒時,冥冥之中已經有著模糊的預感。
“她們怎麽能……”
木婪卉遍體發涼,如果夏人撤離,獸朝長驅直入,屆時巫郡就是抵禦妖禍的第一道防線。
而巫郡,甚至沒有一座像樣的陣法!
“通知各大部族盡早準備起來,我們得保衛自己的家園,同時讓孩童撤往廣平郡和鄴郡。”
靈媼聞言,麵露難色:“她們會願意接納我們嗎?”
巫姒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她們會的,我族之人多有修行之姿,若是我等死在這裏,孩子們沒了去處,自會得到保全。”
“也算是保下了火種。”
這話題實在太過沉重,年輕的靈媒一時間說不出話,好一會,才重重點了點頭。
“她們早就想要將我等分化吞並,這次妖禍倒是遂了她們的願……”
巫姒深深歎了口氣:“隻恨我等勢單力薄,無法保衛家園,但無論如何,不能墮了先祖的名聲!”
巫妖之仇自古有之,當年巫民從妖族手裏奪走了山越,今日妖禍來臨,又何嚐不是當年的延續呢?
“預言成真了,災難要來了,所以他也回來了,他回來救我們了……”
木婪卉全然沒有理會巫姒和靈媒的交談,雙眸隻是死死盯著那泛著血光的龜甲,口中喃喃著紊亂無序的話語。
“卉?”
巫姒目光擔憂地望向她,擔心這位老人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壓垮了心智。
但木婪卉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轉而跪倒在地,向著深遠的夜空念誦著虔信的禱言。
“妖禍來了,他也回來了,災難來了,他也回來了,就和預言裏說的一模一樣,他回來拯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卉姑,你怎麽了?”
靈媒有些遲疑地問道:“他是誰?現在還有誰能來幫我們?”
“白狼。”
木婪卉抬起頭,眼底閃著振奮而明亮的光芒:“白狼回來了!我親眼見到他了!”
……
“你是說,巫郡的長老很敬重他?”
枯燊真人憑欄而立,身形挺拔如孤鬆,靜默地紮根於的雕欄前,晚風拂過他身上暗色的衣袍,卻紋絲不動。
這裏是林氏族地的最高處,足以將整個籠罩在夜色裏的密林郡都盡收眼底,他的眼神幽邃,好像透過層層空間的阻隔,落在了某個宿居在自己族中的少年身上。
身後半步之外,老管家垂手躬身,聲音壓得低而清晰:“絕不僅僅隻是敬重,老奴親眼所見,那巫郡的長老恨不得低到塵土裏,而安公子,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誰……”
她沒有添加自己的看法,隻是將自己所見所聞盡可能詳實地講述出來。
枯燊真人笑了笑,狀若隨意地問道:“這麽說來,那位安公子在巫民裏的地位應該是很高了?”
“……依老奴看,怕是得高到山上去。”
聽見家主詢問,管家這才說出自己的判斷。
“山上啊,那確實是很高了。”
枯燊真人略微頷首,管家的看法和他的判斷基本一致,那位安公子應該是某座隱世聖山的神子。
『這倒是少見。』
畢竟巫民的男女差距之大更甚於夏朝,各大巫山的繼承人基本都是神女,極少聽說有神子的存在。
這足以說明安鯉的天資高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地步,才會被聖山如此看重。
“沐檁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
枯燊真人若無其事地說道,老管家當即意會:“老奴這就去準備,隻是巫郡那邊?”
枯燊真人眉頭微微一蹙:“那巫祀走了多久?”
“有三四個時辰了。”
管家如實回答道。
“……罷了。”枯燊真人眼底的殺意一閃而過,三四個時辰,已經夠她回到巫郡,將消息傳遞出去了。
隻可惜他沒有早一些回來,不然不會讓木婪卉活著回到巫郡。
“就看檁兒能不能爭氣些,實在不行,我這個做叔祖的便幫她一幫……”
枯燊真人喃喃道,別看林氏如今風光,可一旦他坐化隕落,沐檁沒能求得丹位,衰落也隻在旦夕。
巨變將近,一名有望求丹的築基修士,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留下來,為林氏所用,哪怕手段再齷齪些,也在所不惜……
枯燊真人抬起頭,目光遙遙望向天邊的明月,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最來的月光,要比往常更明亮幾分。
『是我的錯覺嗎?』
修為到了金丹,哪裏還會有什麽錯覺,枯燊真人自嘲地笑了笑,隻當是自己思緒不定,開始疑神疑鬼。
畢竟靈炁濃度,道韻顯化,乃至更近些妖禍來臨引起靈氛變化,都有可能令天空中的月華發生反應。
“?”
安生似有所感,抬頭望著天邊的月輪,圓滿明亮,如同詩詞中的白玉盤。
“月色真美啊……”
少年雙眸微微失神,不自覺地感慨道,在他身旁的林沐檁聞言一愣,不太明白安鯉為何突然說起月色。
隻是看著月光下少年那清絕的側顏,鼻梁挺拔如峰,睫羽低垂,唇線柔而薄,肌膚白如冷瓷,此景不似凡間能有,讓林沐檁不由讚同地說道:
“是啊,月色真美。”
兩人正在幽蘭軒的庭院中坐著,林沐檁現在經常在夜裏來找安生,交流修行感想還有她妹妹的病情。
安生多少能察覺到她的心思,但也沒有太過在意,隻是先吊著,他沒有將林氏當作長久棲身之地,終歸是要離開的。
『走之前,先去巫郡轉轉……』
他漫無目的地想著,沿途能見見夏朝的風土人情,之後就要開始籌劃自己求丹的事宜了。
“安鯉,你怎麽總是盯著月亮?”
林沐檁是個直性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安生沒有轉過頭,沒有死角的精致臉龐沐浴在月光中,叫女人看得入了神。
“可能是想起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