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樂芮最後是在木莎懷裏睡過去的。
    冰涼的地板上，瓦樂芮的呼吸聲粗重。瓦樂芮拽著她的胳膊，始終都不肯放手。
    瓦樂芮的手心溫熱，這個溫度對於木莎來說已經過燙了。但木莎沒有讓瓦樂芮放手，她知道瓦樂芮就是這樣的雌鷹——需要肯定，需要肢體接觸，需要表達出來的認可和誇讚。
    木莎把瓦樂芮送回了她的房間。對於木莎來說，瓦樂芮沒有什麽重量。但對比很多年前，瓦樂芮還是瘦了很多。
    瓦樂芮怎麽會對不起她呢。她把瓦樂芮留在了這裏，把洛蕾塔交給瓦樂芮保護，她和瓦樂芮，說不清是誰虧欠誰更多些。
    木莎拿著溫熱的帕子給瓦樂芮擦了臉，然後又慢慢走到洛蕾塔的房間前。
    很奇怪，她在麵對再強大的敵人時都不會畏怯，但走到洛蕾塔的房間前，沒有洛蕾塔的允許，她擅自打開房門都需要勇氣。
    其實她明白這是為什麽。
    她怕她失去洛蕾塔，像失去母親那樣。
    她不怕洛蕾塔恨她。她習慣性被敵視，被評判，被利用。但現在她知道，洛蕾塔愛她。
    她輕輕推開門，一步一步走向洛蕾塔。
    洛蕾塔的眼睛周圍很紅，她即使睡著了也並不安穩，她的小臉緊繃著，眼淚好像被胡亂擦幹了。
    木莎長久地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她笨拙地、小心地、一點一點地，俯下身抱住了洛蕾塔。
    很用力，但很輕。
    她在此刻和很久之前的佩西拉產生了同樣的情緒。她終於明白遵紀守法的母親當初為什麽敢把她送到弗朗西。
    愛如此偉大，又那麽短暫。
    她想，她要讓洛蕾塔自由。
    ……
    洛蕾塔是被陽光曬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手很幹爽，眼睛也沒有腫。
    她坐起來，看到了在她旁邊用聯絡器不知道在寫什麽的雅琳休。
    雅琳休很認真，並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醒了。
    “早上好。你在寫什麽？”
    洛蕾塔出聲，她的嗓音有些啞，但態度溫和了很多。
    雅琳休這才抬起頭。
    “早上好，洛蕾塔，雖然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我在畫蘭尼爾的城市地圖。我的家長們，她們分別去了弗朗西和特倫塞丹。”
    雅琳休早上是被艾爾利特叫起來的，所有人在同一時刻出發，諾爾維雅向它說明了她們的任務，問它是想留在弗特蘇，還是想跟著她們去弗朗西或是特倫塞丹。
    雅琳休選擇留在弗特蘇，它答應要幫助洛蕾塔，這是它在蘭尼爾的任務。
    在和家長們告別後，雅琳休又睡了一會兒，然後起來和瓦樂芮一起吃了時間不太合適的早餐。
    木莎很早就離開了，她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瓦樂芮也在吃過早餐後準備出門。瓦樂芮把它托付給了洛蕾塔，讓它等洛蕾塔睡醒之後跟著洛蕾塔出去玩。
    瓦樂芮給了它莊園的鑰匙。莊園裏有一個藏書室，它去藏書室查閱了許多資料——由於它認識的字還不算很多，它看的都是圖冊。
    它大概明白諾爾維雅和休特他們要去做什麽，雖然它決定留在弗特蘇，但它依舊擔心他們。
    “你不如直接來問我。弗朗西和特倫塞丹，我都很熟悉。”
    洛蕾塔打了個哈欠，她掀開被子，穿上了外套，然後問雅琳休瓦樂芮在不在家。
    “不在。木莎老師也不在。”
    “哼。膽小鬼。”
    洛蕾塔撇了撇嘴，有些外顯的不高興。
    雅琳休一頓，它抬起頭看向洛蕾塔。
    “昨晚你是在裝睡嗎？”
    “什麽裝睡？”
    洛蕾塔反應了一會兒，然後有些別扭地反駁。
    “昨晚你也在對吧？
    我沒裝睡。我睡著了，但是我聽到瓦樂芮哭了。我又醒了。我聽到了瓦樂芮和木莎的對話，等到木莎來我的房間看我的時候，我那時候已經快要睡著了，不是假裝的。”
    雅琳休淡定地哦了一聲。
    “瓦樂芮哭了之後的事情我都不清楚。所以你現在知道木莎老師已經明白了你的真實想法，你想怎麽辦？”
    “我能怎麽辦。”
    洛蕾塔耳尖微紅。
    “那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不想告訴她，她碰巧知道了，我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你好，你真的是洛蕾塔嗎？”
    雅琳休向洛蕾塔晃了晃手。
    “你昨天不是這麽說的。昨晚還發生什麽了嗎？”
    洛蕾塔抿著唇什麽都不說。
    她拍著自己的膝蓋，語氣又輕又軟。
    “我為她做了很多事。她該獎勵我。不是我要求的，她自己想這麽做，我又不能怎麽樣。”
    說著說著，洛蕾塔的語氣陡然陰沉下來。
    “但是我不能原諒——”
    “什麽？”
    雅琳休不太明白洛蕾塔怎麽表情變化的這麽快，也沒聽清洛蕾塔在說什麽。
    “瓦樂芮讓你帶我去弗特蘇轉一轉。我想先去皇宮看看艾琳，我有點擔心她。你想要先吃飯嗎？”
    “我不餓。我需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我有問題要問她。木莎可以原諒她，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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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暗殺服務嗎？”
    “什麽？”
    “沒事，我在學蛛姀。這句話說起來確實很快樂。”
    雅琳休收起了它的聯絡器。
    “你先去吃飯吧，然後我先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艾琳現在應該還沒有找到。”
    “這又是誰？你的那群家長嗎？我記不住她們的名字。”
    “沒關係，她們是我的家長，不是你的，你可以不用記住。”
    “但是你是我的……盟友，你記得住木莎和瓦樂芮，那我也應該記住你的爸爸媽媽們的名字。在我吃飯的時候再告訴我一遍吧。”
    洛蕾塔主動牽住了雅琳休的手。
    雅琳休看著笑容明媚的洛蕾塔，覺得母親真的是一個可怕的存在。居然能那麽輕易地改變孩子的樣子，簡直比魔法還要厲害。
    “對了，雅琳休，你是魔法師嗎？”
    “我不知道耶。我可以使用魔法。”
    “你可以自保嗎？”
    雅琳休眼睛微微一亮，它回答得很快。
    “可以的。”
    洛蕾塔若有所思，她覺得她和雅琳休都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可以稍微冒一點險。
    洛蕾塔決定帶雅琳休去她很喜歡的一家餐廳。那家餐廳的安全係數不夠，瓦樂芮並沒有提前排查人員，按理來說她是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去的。
    但她現在也不是自己去，她要帶雅琳休一起去。
    雅琳休也很開心。洛蕾塔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在把她喜歡吃的菜都推薦給雅琳休後，她催促著雅琳休仔細講講它的家長們。
    她對雅琳休有許多好奇，在確定雅琳休聰明、勇敢，並且完全站在她這邊後，她迫切地希望和雅琳休建立牢固的聯係。
    她不會說她看到其他同學說說笑笑的時候會很羨慕。那真的很幼稚，她是成熟的雌鷹。
    成熟的雌鷹擁有的都是盟友，而不是朋友。
    她計劃的很好。在雅琳休說完後，她會讓雅琳休對她提問，這樣雅琳休也能快速地了解她。她們要互相了解才能互相信任，才能並肩作戰。
    這些都是必要的環節。
    洛蕾塔這麽告訴自己，拿著刀叉認真地聽雅琳休說話。
    雅琳休最開始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講，它隻能給洛蕾塔形容她們的樣子。
    “諾爾維雅，她是半人魚，她的頭發是白色的，眼睛是藍色的，她是水係魔法師。休特是火係魔法師，他的頭發是紅色的……”
    “雅琳休，你這樣說我也記不住！”
    洛蕾塔捂著頭。
    “你以後絕對不能成為老師。你講得太枯燥了。”
    雅琳休有些無措。
    “那要怎麽說呢？”
    “具體一點？就像瓦樂芮，瓦樂芮是一個精力旺盛的雌鷹，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在我身邊陪我了，木莎很信任她，我也是。瓦樂芮最喜歡吃的食物是醃魚，她喜歡的顏色是黃色，她特別討厭強製性的命令，她在傷心的時候會變成獸形在莊園裏快速穿梭。
    瓦樂芮很少哭。每當她哭的時候就代表著她崩潰了，這個時候不能反駁她說的話，要不然她會越哭越凶。
    她很喜歡給親近的人起昵稱，她生氣的時候叫我‘討人厭的固體果凍’、‘小毒蛇’、‘超級大欠條’，她特別開心的時候會叫我‘超級香小醃魚’。
    木莎的話，她無奈的時候會叫木莎‘僵直的木頭條’、‘需要人擔心的笨蛋姐姐’和‘在某方麵特別能幹的小廢物’。她開心了就會亂叫，什麽‘親親獸神’、‘未來的獸勇士’、‘蘭尼爾之光’……什麽肉麻的話她都能說出來。”
    洛蕾塔的表情不是嫌棄。她有些嫉妒瓦樂芮的坦率，但是她說起瓦樂芮的語調又都是愛。
    雅琳休好像有點懂了。
    “如果要具體一點的話……最會隱藏情緒的是諾爾維雅。你覺得最溫柔的那個半人魚就是她，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如果你需要幫助，你可以向她求助。她很敏感，她能夠預感到危險，她會在你察覺到危險來臨之前就默不作聲地把危險鏟除。然後告訴你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喜歡錢，所以總是在打工，不打工的話她就會覺得生活裏少了些東西。但是她並不會不舍得花錢。她總會給大家準備禮物，每次打工結束，她都會帶一些點心回來。
    她喜歡吃烤起司，她的酒量很差，每次喝醉後都會覺得自己徜徉在海洋裏，她很喜歡海洋，在海裏她會變得比平時還要可愛。但是她沒有辦法化形。
    她很愛我。我很心疼她。”
    雅琳休說的並不連續，但洛蕾塔聽得入神，她點頭，告訴雅琳休就應該這樣講。她追問著其他人都是什麽樣子的。
    “……休特不喜歡主動交朋友，他對於陌生人沒有耐心，但對家人很有耐心。休特其實很寬容。他的魔法叫大火，大火幫了大家很多忙。
    休特喜歡解決問題，但不喜歡解決問題這個過程被賦予任何意義。他不喜歡當英雄，他更喜歡站在暗處看著爭端被解決，人們繼續忙碌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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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利特很敏感。他和諾爾維雅一樣，能夠很快地察覺到大家的情緒變化，他總是在氣氛緊張的時候故意說一些話來調節氣氛。他總是說一些反話，他的心思很細膩，他沒有安全感，他需要被保護。他總是怕自己會受傷，所以裝作好像沒有多愛大家，但他密切地關注每個人的動向，在工作的時候也要用聯絡器給大家發消息。
    菲阿娜是很好很好的公爵。她總是緊繃著，她總想做得更好，她的法陣學作業總是很難，有時候她太忙了寫不完作業會被老師罵，但她從來不解釋。她看起來是一個很成熟的大人了，但實際上她很需要被人關心，她需要玩耍，需要有人陪著，她喜歡熱熱鬧鬧的氛圍，喜歡被依賴。
    艾琳是非常堅強的灰狼。她的學習速度很快，她有時候生氣了也會笑的很燦爛，她完全是一個國王，她喜歡撒嬌，她的力氣很大。她很健全，她很勇敢，她不回避問題，會在猶豫之後直麵問題。
    蛛姀看起來很冷淡，實際上她和艾爾利特一樣不坦率，她很愛我，但是她表現得很凶，一直不肯承認。哪怕她在幫助人的時候也不會很溫柔。但這也是我愛她的地方。
    杜庫……”
    雅琳休並沒有說杜庫什麽。
    它還記得洛蕾塔對神命石的了解。它不能再說杜庫的特殊。它很清楚，它的存在是被模糊了的，它名義上是沙漠貓族，它的身份是有爭議的。
    所以它說的是杜庫的靦腆和寡言，雖然這樣，但杜庫的愛從來不是沉默的。
    雅琳休盡力地回避了杜庫身上所有和傀儡有關的事情。它不能確定它的特殊來源於神命石還是杜庫，所以它很謹慎。
    洛蕾塔也沒有追問。
    不過，洛蕾塔很好奇雅琳休對它的家長來說到底是什麽。
    “他們創造了你，那你是他們的孩子？親戚，弟弟妹妹，還是吉祥物？”
    雅琳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它也得到了答案。
    雅琳休抬眼看著洛蕾塔，無比篤定。
    “我是他們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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