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地獄,加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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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爾泰爾在看到屍體的時候,他茫然地覺得這一切早有預兆。
    雅琳休沒有來弗特蘇、洛蕾塔突然被邀請到皇宮、瓦樂芮和洛蕾塔沒有告訴木莎她們去了哪裏、洛蕾塔自己走進了吉迪的房間、他還有費莓歐跟著瓦樂芮去逛皇宮、瓦樂芮有事離開,把他和費莓歐留在了“安全”的地方……
    這一切都昭示著,不會有好結果。
    或許他和費莓歐待著的地方是安全的。
    但是他想上廁所。
    他迷失在這偌大的皇宮裏,然後,迎麵撞到了毀屍滅跡的現場。
    他認識那具屍體。
    他想要幹嘔。
    他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流,浸濕了他的外套,他咬著牙不敢發出聲音。
    他很後悔。他不該離開費莓歐、他不該讓瓦樂芮獨自離開、他不該留洛蕾塔獨自走進那個房間、他不該走進皇宮,他不該來蘭尼爾,他不該和洛蕾塔成為朋友——
    最重要的是,不該走進皇宮。
    他想回到一個小時之前。
    那時候天還很爽朗。所有人都活著。
    ——
    “天好像晴了。”
    費莓歐用手遮著天上漏出來的光線,雖然她是變異血族,她能曬太陽,但是她還是生理性不喜歡這麽強烈的光線。她問洛蕾塔還有多久到皇宮。
    “不到五分鍾。”
    洛蕾塔看了眼費莓歐,她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到了費莓歐懷裏。
    “用這個擋太陽吧。”
    費莓歐沒有拒絕,她把洛蕾塔的外套撐在頭頂,生氣地抱怨著天氣的反複無常。
    瓦樂芮跟在這些孩子身後,她看了眼天空。
    “弗特蘇就是這樣的,秋天天氣變得很快,早上是陰天,現在太陽出來了,說不定晚上就會下大雨。”
    阿爾泰爾有些難受。
    “我們沒帶傘。”
    洛蕾塔回頭看阿爾泰爾。
    “我記得你是雄鷹。你的翅膀可以擋住雨水,在我們裏,你是唯一那個可以飛起來還不用觸犯法律的。”
    洛蕾塔的心情非常糟糕,她真的非常討厭吉迪,但是她暫時還擺脫不了他。她看著阿爾泰爾,覺得阿爾泰爾並不知道他擁有的權利。她沒有的,阿爾泰爾擁有權利。
    阿爾泰爾囁嚅著,什麽都沒說出來。
    皇宮近在眼前。
    洛蕾塔最先踏了進去。
    洛蕾塔對皇宮已經很熟悉了,她走路的速度很快。她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麽,如果知道,她一定會回頭看看她的朋友們,看看瓦樂芮,她不會走的那麽快,她會拚盡全力祈求獸神讓時間再慢一點。
    可是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即使知道既定的未來,也很少有人可以成功地規避命運。
    世界就是這麽運轉的。世界隻能這麽運轉。
    這是神明也無法決定的,自然法則。
    洛蕾塔還太小。她沒有擁有過正常的童年,她也不會擁有正常的長大過程。
    “……你好啊,洛蕾塔。真是很久不見。”
    很尖銳的聲音,陰冷的,讓聽到的阿爾泰爾打了個寒顫。
    洛蕾塔看著她麵前這個比她高一頭的雄鷹,輕蔑地撇了撇嘴。
    “沒死呢?下次你再不打招呼把你的狗腿子派到我家,我會讓他有來無回。”
    “洛蕾塔,你還是這樣沒什麽雌鷹的樣子,盡管如此,我還是寬恕你,我的未婚妻。”
    吉迪微笑著,他是個很標準的雄鷹,個頭很高,看起來還算周正的臉,隻是他一直保持著同一個表情,看起來像戴上了麵具。
    他側頭,看到了洛蕾塔身後的費莓歐、阿爾泰爾和瓦樂芮。
    他了然。
    “你的小保姆和跟班也來了?他們沒有資格走進我的寢殿。”
    費莓歐從來沒見過這麽欠揍的鷹族,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準備給這個“吉迪”一拳,但瓦樂芮揪住了她的後衣領。
    瓦樂芮的態度很恭敬。
    “殿下,我們現在就離開。”
    洛蕾塔回頭看了瓦樂芮一眼,讓瓦樂芮安心,然後,她跟著吉迪走進了吉迪的住所。
    門緩緩關上。
    費莓歐咬唇問瓦樂芮。
    “洛蕾塔不會受傷吧?”
    瓦樂芮搖頭。
    “不會。吉迪不敢。洛蕾塔是木莎的女兒,國王承受不住失控的木莎,他不敢。吉迪是他父親最聽話的兒子,吉迪也不敢動洛蕾塔。”
    瓦樂芮拍了拍自己的頭。
    “好了,好不容易來一次皇宮,我帶你們逛逛這裏。其實皇宮和莊園也差不多,隻是住的鷹不太一樣。”
    瓦樂芮像一個合格的向導,她帶著費莓歐和阿爾泰爾看了皇宮裏的標誌性建築、藏書室、還有溫室花園。
    瓦樂芮越來越心不在焉,哪怕是緊張到大腦一片空白的阿爾泰爾也看出來了。
    在屋簷下,費莓歐拉住了瓦樂芮。
    “你走吧。我和阿爾泰爾不會有什麽問題。你們大人有大人的任務,我知道。”
    瓦樂芮頓了一下,她蹲下直視著費莓歐。
    “那我離開一會兒,你們乖乖在這裏等我,可以嗎?如果出了什麽事的話……你們可以去找洛蕾塔,或者德靈。德靈今天在皇宮裏。”
    費莓歐點頭。
    “走吧,瓦樂芮,我和阿爾泰爾不會亂跑的。”
    瓦樂芮並不放心。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費莓歐擺著手,在瓦樂芮徹底消失後才歎了口氣。
    “怎麽一個上午什麽都沒做成……阿爾泰爾,我總感覺心很慌。那個吉迪長得好猥瑣,洛蕾塔討厭他,為什麽不能直接拒絕他?”
    “因為那個蘭尼爾的未來國王。我還在蘭尼爾的時候,大家對這位王子很有好感,因為他變回原形時特別龐大,他能飛得很高,他很輕易就能飛過帕垂亞蒂。”
    費莓歐好像抓到了什麽,但是那個念頭在腦海裏轉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她和阿爾泰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過了一會兒,阿爾泰爾不說話了。
    費莓歐回頭看阿爾泰爾,發現他臉色很差。
    “你怎麽了?”
    “我想去上廁所……”
    “你去啊?雖然瓦樂芮說讓我們待在這裏,但是這皇宮裏也沒有什麽特別危險的東西吧?你還是雄鷹,不會發生什麽事的。需要我陪你嗎?”
    阿爾泰爾猶豫了一下,搖頭說不用。
    他是背著書包來的,他把書包交給了費莓歐,自己去找了廁所。
    天有些陰了。
    阿爾泰爾雖然是鷹族,但是他的方向感並不好。他走了一會兒之後發現自己迷路了。皇宮裏的地磚都是一樣的花紋,他走來走去始終都是一樣的路,但他已經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陌生的建築,陌生的花草,陌生的空間。
    阿爾泰爾甚至找不到可以問路的鷹族。
    恐慌襲擊了他,他深呼一口氣,靜下心聽哪裏有聲音。有聲音就有鷹族,他就可以去問路……他看了眼天空。
    這裏居然都沒有鷹族經過。為什麽沒有?
    阿爾泰爾惴惴不安地靠近有聲響的地方。他隱約聽見了交談聲。
    那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
    阿爾泰爾慢慢走近,他意識到異常了。他不敢發出聲響,他也想過要不要轉身就走,但是他抱著僥幸心理,他覺得他未必會看到很可怕的場景——
    撥開礙事的雜草,他看到了剛剛還告訴他和費莓歐不要亂走的瓦樂芮。
    胳膊被折斷,耷拉在地上的,瓦樂芮的屍體。
    兩個雄鷹圍著瓦樂芮,手裏拿著刀,他們在說……
    “她還沒斷氣嗎?”
    “誰知道?一個雌鷹怎麽有這麽大的勁兒,安心死了算了,看我這胳膊,都是傷。”
    “殿下為什麽突然要殺這個女人?”
    “不知道,也別管。王子殿下的命令,我們直接執行,別多問。”
    阿爾泰爾想要幹嘔。他死死咬著牙,看著瓦樂芮已經灰暗的眼睛,他被恐懼黏在地上,他想要大聲嘶吼,但是他連呼吸都很輕。
    他在抖。他的腿很軟,他想跪在地上,他不知道——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後他學到了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有關鷹族返祖科的知識。
    鷹族獸人,在徹底死亡後,會變回原形。
    “哈,她終於死了。要不然屍體處理起來太麻煩了。”
    “是。殿下說讓誰都找不到就行。把她埋在這片地裏?”
    “那麽麻煩幹什麽,直接燒了不就好了?”
    “還是你有辦法。”
    說話的兩個雄鷹毫不在意地笑著,其中一個雄鷹點燃了火焰。
    阿爾泰爾無法走動。
    恐懼像斧子劈開了他的腦袋。他看著那簇火焰離瓦樂芮越來越近,他腦袋裏閃過了很多人的身影,沒有一個能夠讓他邁開腿。
    他是懦弱的雄鷹。
    但是、但是洛蕾塔,瓦樂芮,雅琳休,木莎……
    他的母親。
    阿爾泰爾想起了母親的話。
    如果遇到沒有辦法理解、沒有辦法承受的情況,就把那個雌鷹想成母親。
    天啊。
    天啊。
    洛蕾塔……木莎經常不在弗特蘇,瓦樂芮就像洛蕾塔的母親。
    阿爾泰爾不敢想洛蕾塔會崩潰到什麽程度。瓦樂芮……早上還和他們一起吃早餐的瓦樂芮,她怎麽會死?
    她不能,不能就這麽被燒掉。
    阿爾泰爾把自己摔進毀屍滅跡的現場。
    他掙紮著站起身,聲嘶力竭地喊著。
    “別、別動!別動她!”
    那兩個雄鷹被嚇了一跳,他們警惕地看著阿爾泰爾,刀落在他的脖頸上。
    “你是誰!”
    阿爾泰爾覺得他的血液在血管裏奔騰。他的臉色一定很差,但是他不想死在這裏,他不要死在蘭尼爾,他要活著走出去,他還要帶走瓦樂芮。
    想想,阿爾泰爾,想想,如果費莓歐在這裏,如果你是洛蕾塔,如果你是雅琳休……天啊,洛蕾塔現在是不是也很危險?
    他不能……他不能同時帶瓦樂芮和洛蕾塔的屍體走出皇宮。
    阿爾泰爾的喉嚨像被碎玻璃磨著,他想要開口,但喉嚨火辣辣地痛。
    他舉起雙手,慢慢站了起來。
    他咽了口唾沫。
    “我是……我是殿下的跟班,我是弗萊徹·亞恒的兒子,私生子。吉迪殿下的未婚妻洛蕾塔你們知道吧,我和她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弟,殿下告訴我,讓你把瓦……那個雌鷹,交給我。”
    那兩個雄鷹懷疑地看著他。
    “真的?”
    阿爾泰爾在耳鳴。
    他根本聽不清對麵那兩個雄鷹在說什麽,他努力辨認著他們的口型,他硬裝著貴族的姿態,語氣傲慢但顫抖。
    “當然了,要不然我怎麽能找到這裏,我特意來這個地方幹什麽!殿下說,他要這個雌鷹的屍體有別的用處,他打發我來了這裏,你們做得很好,我會和殿下稟明你們的情況,讓殿下給你們獎勵——”
    他已經站不住了。
    他現在恨自己懦弱,他知道自己露怯了,他很拙劣。
    他怎麽會那麽沒用。他馬上要流淚了,他根本控製不住。
    “……那你把屍體帶走吧。”
    阿爾泰爾沒有聽清。
    “什麽?”
    “殿下不是要這個女人的屍體嗎?交給你是交給你,你別想著吞了我們兩個的功勞!”
    那兩個雄鷹向他揮了揮刀子。
    阿爾泰爾連連點頭,他把全身的支點放在腳上,一步一頓,他走到瓦樂芮身邊,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瓦樂芮一直很高。他需要抬頭看瓦樂芮。他能經常看到瓦樂芮笑。可是現在,瓦樂芮在他的懷裏,很輕,很涼。
    血液已經凝固。
    阿爾泰爾已經維持不住他的表情,他抱著瓦樂芮從那兩個雄鷹身邊經過,他盡量顯得不驚慌,但是瓦樂芮折了的翅膀耷拉著,隨著他的走動而拍打著他的手臂。
    像在安撫他。
    阿爾泰爾臉上的肌肉抖動著。他背對著那兩個雄鷹,空出一隻手。他用牙死死咬著他的手背,讓疼痛刺激著他的神智。
    皮肉很韌。他緊緊咬著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在走出那一片區域後,他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聯絡器,他給所有認識的人發消息,但是在蘭尼爾,他的聯絡器像一塊死了的肉。
    阿爾泰爾抱著瓦樂芮匍匐著,他要先找到費莓歐,他要找洛蕾塔——
    “阿爾泰爾,你跑哪裏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你摔倒了?等等,你……你怎麽了!”
    阿爾泰爾艱難地抬起頭。
    天氣陰沉,隱隱要下雨。
    他看到了費莓歐的臉,他掙紮著站起身,把懷裏的瓦樂芮交給費莓歐。
    然後他開始嘔吐,他邊吐邊流淚。
    費莓歐著急地拍著他的後背,她抱著雌鷹的屍體,問阿爾泰爾發生了什麽。
    阿爾泰爾的手背都是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聲音嘶啞的像快被磨斷的麻繩。
    “你抱著的是瓦樂芮……瓦樂芮死了……瓦樂芮死了!費莓歐,找洛蕾塔——快找洛蕾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