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中的環境並不好，不僅和健康兩個字相去甚遠，還一點也不幹淨。
    哪怕人類已經消失兩個月，大部分的下水道區域都保持了某種程度上的幹燥，以致於很多汙物都幹癟地黏著管道上，一不小心就會踩到。
    但是就算是再小心，方浩川也無法避開所有的汙穢。
    不是這裏，就是那裏，總會踩到的。
    用聞人夢竹的話來說，都進下水道了，還在乎幹淨嗎？
    先活著吧。
    先活著，活著才有資格研究幹淨不幹淨，衛生不衛生。
    方浩川低著頭往前走。
    他並不是在看地麵上的汙物在哪裏，待在下水道這麽久，渾身上下都被醃入味了，方浩川早就習慣了這一身肮髒。他不過是不得不低頭而已。
    管道的高度有限，他整個人又長得人高馬大的，不低頭彎腰根本難以在下水道中行走。
    從出發到現在，他已經保持這個半彎腰加低頭的動作很久了。哪怕是已經在下水道待了這麽久，方浩川仍舊難以習慣這個動作，腰酸背痛是肯定的，精力也是極大的消耗。
    隻是都末日了，誰還會在乎他呢？
    對比起來，身量瘦小的聞人夢竹和侯知強就顯得從容了許多。雖然步履急促，但卻至少不用彎著腰往前快走，比方浩川少了一番許多折騰。
    聞人夢竹和侯知強走在一前一後，動作很快，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後麵的方浩川有多難受。
    三個人沒有說話，看不清樣子的臉上神情卻並不好。
    這一次沒有拿到武器，那群人又來怎麽辦？！
    難道真要拿女人去換一段時間的安全嘛！
    聞人夢竹不知道，但她絕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幾番周折，三人終於從狹小的管道中出來，來到了一個直徑十米的豎立圓形坑洞中。
    四周是鐵皮的牆麵，各種大大小小的管道匯往這裏，有點像是一個汙水暫存處。
    聞人夢竹先出來，接著是侯知強，最後才是方浩川。
    三人身後背著背包，一群男女從各種管道中爬出來，像是蟲子一樣，黑峻峻的臉蛋，一身汙漬，滿頭雜亂，幾乎看不出來幾分人樣，要多埋汰有多埋汰，很難以想象，過去的時間是怎麽活下來的。
    “回來了！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熱烈的歡迎在壓低聲音的話語中展現，三人卻是麵色複雜至極。
    聞人夢竹將身後的背包遞出來，“裏麵有吃的，大家快吃吧。”
    他們這一次出行，並不僅僅有拿武器的任務，還有著搜集食物的目標。
    聞人夢竹將背包中的食物分給他們，旁邊的侯知強和方浩川也在做著同樣沉默的動作。
    接過食物的眾人，近乎虔誠地吃下手中的食物。
    三人分了差不多半個背包的食物出去，剩下的不再分給別人。
    “隻有吃的？！”
    安明香抓著聞人夢竹的手問道。
    聞人夢竹不語。
    安明香激動地扒拉開背包，裏麵的食物翻得到處都是，旁邊的人不住撿起來，“吃的掉出來了！別翻了！”
    “讓開！”
    安明香已經顧不得保持安靜了，推開身邊來拉扯她的人就去翻侯知強和方浩川的包。
    同樣隻有一地掉落的食物，除了方浩川腰間別著的武器，再沒有找到第二隻槍的蹤跡了。
    “槍呢！”安明香厲聲尖叫起來。
    “你小聲點！把喪屍引來了我們都要死！”
    身邊的人不住勸她，可惜並不能安撫住情緒激動的安明香。
    “東西呢！槍呢！”
    “閉嘴！”聞人夢竹不得不丟下背包，一把捂住了還在大叫的安明香。
    真把喪屍引來了，他們所有人都要死！
    安明香劇烈地掙紮著，被身邊人按住了手腳，激動到極點，她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侯知強自知沒有找來東西，無顏麵對大家，默默縮到角落裏了，連一個說法都沒有。
    方浩川掃他一眼，解釋道。
    “治安署中的武器都被人搬空了，我們去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發現。地上的玻璃斷裂麵沒有灰塵，應該是在我們去之前不久離開的。”
    暴露在室外的玻璃斷麵，哪怕是半天沒有清掃，都應該有一層薄灰。而侯知強那時候摸過，斷麵幹幹淨淨，連一點灰都沒有。
    聞人夢竹因此和他吵了兩句，叫著要離開，侯知強也說害怕有危險，還是方浩川堅持才進入了建築內探查究竟。
    方浩川心內嘲諷一笑，現在這個樣子，惋惜又哀歎，這是做給誰看。
    “那我們怎麽辦？”有人怔怔發言，輕飄飄的話裏帶著無力。
    方浩川沒說話了。
    從腰上取下手槍清點子彈數目。
    他這隻手槍彈匣小，隻能放下12枚子彈，當時他拿了不少子彈，都用掉了，現在隻還剩下8發子彈。
    麵對上那幾個人，方浩川不覺得自己有勝算。
    “上麵有聲音！”
    忽然有人又驚又怕地叫起來，仍舊是壓低了聲音，就算又驚又怕也不敢高聲。
    “別再叫了！看看你幹的好事！你把喪屍引來了！”聞人夢竹使了大力氣按住安明香的嘴，勒得她臉上一片紅，另一隻手勒著她腹部，越來越使勁。
    倒是聽到這聲音，安明香終於不再掙紮，反而露出幾分恐懼來。
    喪屍來了！
    方浩川第一時間把子彈裝回彈夾，手槍上膛，隨時可以反擊。
    沉悶的呼吸回響在管道裏，他們手腳並用地爬上管道壁的階梯，正要鑽入分支管道逃走。
    “下麵的人聽著！”
    是人的聲音！
    人！
    是人！
    這句話足以表明上麵的動靜並非是喪屍來襲，而是有著同類打開了下水道的井蓋。
    但無人放鬆警惕，方浩川連連後退數步，將槍口讀準了傳來聲音的管道，確保一旦有人出現，子彈第一時間會問候對方的腦袋。
    “龍江大學庇護所正在招收幸存者！願意加入的自己去！環境優美！實力強大！無懼喪屍騷擾！待遇從優！過時不候！”
    “龍江大學庇護所正在招收幸存者！願意加入的自己去！環境優美！實力強大！無懼喪屍騷擾！待遇從優！過時不候！”
    “龍江大學庇護所正在招收幸存者！願意加入的自己去！環境優美！實力強大！無懼喪屍騷擾！待遇從優！過時不候！”
    接連三次！
    略微失真的年輕女性聲音從上麵毫無掩飾地傳下來，隨後便是接連十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嘎吱——嘎吱——”
    井蓋再度被合上，那點天光也隨著被井蓋遮住。
    等了一會。
    什麽反應都沒有。
    方浩川驚魂未定地靠近了幾步，槍在前，人在後，往方才傳出聲音的管道處探頭。
    一旁的聞人夢竹趕緊替方浩川打開手電筒照明。
    “關上！”方浩川看見她的動作低聲嗬斥道。
    萬一來的是人，這邊給了光線，不是幫他們瞄準嘛！
    但是來不及了。
    聞人夢竹的手電筒已經打開了。
    方浩川驚得連忙瞄準，手上用足了勁兒扣在扳機上，一旦對方冒頭就能射擊。
    但是他看到了什麽？
    沒有人！
    井蓋下方，堆了三桶桶裝水，一大袋餅幹，還有鹽巴和一桶紅番茄。
    聞人夢竹先是被他語氣裏的鄭重和怒氣嚇住，下意識按照他說的關了燈，後來發現管道裏沒有人也沒有別的動靜，不滿冒出來，再度開了燈。
    “這不是沒事嘛！”
    方浩川沒說話，給了聞人夢竹一個眼神。聞人夢竹根本沒有接收到視線，方浩川不得不開口說話。
    “進去看看怎麽回事。”
    聞人夢竹拿著手電筒立刻就道：“憑什麽是我？你怎麽不去！”
    “我進去了不方便活動，要是有埋伏退都來不及。”
    這話說的方浩川一點不心虛，聽在聞人夢竹耳朵中便成了推脫之詞。
    誰不知道管道裏可能有危險，她才不去。
    方浩川叫不動人，“別忘了，大家把食物分給我們的時候，我們可都是答應過會為大家出力的。”
    管道中食物有限，地麵上全是喪屍，每一點吃的都是大家拚死拿回來的，有好幾個人折在找食物的過程中。
    為了讓方浩川三人有足夠的體力穿越漫長的地下管道去拿武器和食物，所有人都讓出了一口吃的，這才有了他們三個人的出行。
    拿了吃的，當然要做事情了。
    這在方浩川看來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聞人夢竹不這麽想。
    “我不是已經給大家帶回食物了嘛？任務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另外的事情了。”
    聞人夢竹堅持不去，方浩川怕遲責生變，看向一旁已經爬進分支管道中、隻留下一個腦袋的侯知強。
    侯知強更是把頭一縮，徹底看不見人影了。
    這兩個混蛋！
    方浩川暗罵一聲，隻有自己縮進狹窄的管道中查看情況。
    縮手縮腳，卑躬屈膝，方浩川是以蹲馬步的狀態往前挪動的。
    不算特比長的十米管道，方浩川走了快一分鍾。
    三桶桶裝水倒在最下麵，一桶摔裂了塑料外壁，汩汩水流緩緩而出，打濕了方浩川的腳底。另外兩桶水卻是完好無損。
    旁邊是一大袋餅幹，還有一隻半透明藍色的塑料桶，和旁邊的桶裝水是同一個材質，裏麵放著新鮮飽滿的番茄。因為前主人扔下來的太暴力，塑料桶同樣打翻在管道上，裏麵的番茄七零八落地滾得到處都是。
    方浩川看得心疼極了，天知道，從末日之後到現在，他一口蔬菜都沒吃過。
    簡直是暴殄天物！
    浪費糧食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聽到了沒有！
    浪費糧食的人！
    要吞！
    一千根針！
    僅僅是看著這些番茄，方浩川都在流口水，唾沫一口接一口地咽下。
    “怎麽樣了！”
    身後，聞人夢竹急切地催促著。
    方浩川沒理她，再度往上麵看了看，黑漆漆的井蓋地麵安安靜靜地在那，沒有任何動靜。
    方浩川一隻手舉著槍對準上麵，腦子裏記住番茄滾落的位置，眼睛看著井蓋去摸地上的番茄。
    “接著。”
    方浩川話剛好，手中的番茄就已經被他拋了出去。
    聞人夢竹是拿著手電筒站在管道前的人，自從方浩川進了管道，她就一直盯著方浩川的動向。
    她可看見了，地上有水，還有吃的，還有番茄！
    方浩川別想私吞。
    她一直就站在管道前，死死盯著方浩川。
    當方浩川扔過來番茄的時候，聞人夢竹便也成了第一接手人。
    這一下，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砸在她心窩中，痛得她齜牙咧嘴。
    “方浩川！你！”
    聞人夢竹才接住番茄，話沒說完，下一個又來了。
    一個接一個，打得她手忙腳亂，聞人夢竹不得不叫人來幫忙。
    “快來幫我接番茄！是新鮮的番茄，一會大家可以分著吃！”
    很難說方浩川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他一個接一個用力地拋著，也不全對著聞人夢竹，總算是把地麵上的番茄拋完了。
    食鹽和餅幹好辦，扔出去就是，反正他力氣大。到了這兩桶半的水就為難了。
    包裝完好的水可以就地滾出管道，剛剛那人都拿大喇叭在井口吆喝了，應該解決掉了喪屍被吸引來的問題。方浩川暫時就用不著回避聲音了。
    殘破的半桶水，方浩川隻有自己用力提起來，可惜他一用力，底部的裂口嘩啦啦地往外流，隻有倒轉過來，才有機會把剩下的水帶回去。
    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水桶倒過來，一隻手可提不起來。
    方浩川必須用兩隻手才能抱起水桶，連通帶水一起弄回去。
    可他現在仍舊警惕著，槍口雖有便宜，卻又很快糾正過來，對準了井蓋處。
    要抱起水桶，那就必須放下手槍。
    方浩川正猶豫著……
    上麵井蓋忽然被移開，劇烈的陽光照入管道中，直攝入抬頭望天的眼睛中，方浩川下意識地閉起眼睛，同時扣下了扳機，連射三顆子彈。
    “砰！砰！砰！”
    “幹什麽！才拿了東西就打我！”
    一個年輕得不可置信的女孩子聲音從上麵不滿地傳來，接連幾聲腳步後退的聲音。
    方浩川強迫自己在日光下睜開眼，井蓋外是藍天白雲，新鮮的空氣，溫柔的風。
    沒有喪屍，沒有白雲。
    好似回到了末日之前，他身處的下水道隻是一場大型逃生遊戲。
    “喂！下麵的人！保持冷靜！可以交流嘛！”
    同樣的聲音再度傳來，方浩川看不見人影，隻有聲音。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