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因煉黑龍的沉默而沸騰，又因她即將開口而陷入一種更加詭異的死寂。
    巴魯的龍瞳死死地盯著她，連帶著周身的龍氣都開始不穩地波動。
    記憶篡改？信息屏蔽？
    這些詞匯像是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他的意識深處。
    他可以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可以接受變成一頭巨龍的現實，甚至可以接受這個世界潛藏著毀滅的危機……但自己最根本的來曆，竟然是被人為抹除或篡改的！？
    這背後隱藏著什麽？是誰幹的？目的是什麽？
    無數的疑問化作狂怒的龍焰，灼燒著他的靈魂。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再度咆哮，質問眼前的煉獄之王。
    煉黑龍平靜地注視著他。她看到了他的驚恐，他的茫然，以及那份驚恐之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憤怒。
    地底山脈般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無聲的歎息，攪動了周圍猩紅的海水。
    “孩子……”她的聲音響起，低沉而緩慢，“不必……”
    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或許是解釋，或許是安慰，或許是更殘酷的真相。
    然而，就在此時，巴魯猛地頓住了。
    他龍瞳中的驚恐和茫然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近乎荒謬的平靜。
    緊接著，一聲低沉而古怪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笑聲，從他的喉嚨深處滾了出來。
    “嗬嗬…啊哈哈哈哈。”
    這笑聲很輕，卻像一塊投入沸騰岩漿的冰塊，瞬間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
    煉黑龍準備說出的話語也停在了喉間。
    巴魯緩緩抬起巨大的龍首，銀色的鱗片在大海的幽光與煉黑龍散發的紅光映照下，流轉著冰冷而銳利的光澤。
    他看著煉黑龍，那雙原本充滿人類情感的眼眸，此刻卻沉澱下一種更符合巨龍身份的漠然。
    “義母，您不必說了。”他的聲音恢複了平穩，“我想，我已經明白了。”
    明白什麽？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但某種念頭一旦升起，就像病毒一樣瘋狂蔓延，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藍星？人類的身份？
    是，他曾經是。
    他百分百確定。那種溫暖的羈絆感，那種被撫養的經曆甚至是父母離去後，深深的孤獨感，都絕非虛假。
    但是…那又如何？
    他現在是什麽？
    是一頭天彗龍！翱翔於天際，掌控龍氣的霸主！身軀長達三百餘米，雙翼展開遮天蔽日，槍翼噴射的龍氣足以撕裂大地！
    這力量！這身軀！這樣的生命層次！
    和那個記憶中模糊的、弱小且壽命短暫的人類身份比起來…哪個更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
    他是個熟練的遊戲玩家，最懂得如何“思考”。
    穿越到這個世界，變成一頭巨龍，這本身就是一次究極的“轉生開局”！他早就決定，要徹底融入這個世界，以巨龍的身份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肆意！
    那些關於藍星的記憶，固然珍貴，但如果它們的存在，會成為某種束縛，甚至是被某種未知存在操控的“後門”……那，不要也罷！
    就像清理電腦裏沒用的文件，或者……格式化掉可能存在病毒的硬盤分區！雖然會丟失一些“數據”，但保證了係統的“安全”和“高效運行”！
    “管他呢！”巴魯咧發出低沉的咆哮，這一次卻充滿了某種狂放的快意，“過去是誰，重要嗎？我來自哪裏，重要嗎？那些記憶，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
    他猛地扇動槍翼，卷起劇烈的暗流，槍翼末端的噴口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比起做一個壽命不過百年，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類，每天為了生計奔波，擔心生老病死……”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帶著一種斬斷過去的決絕。
    “我更喜歡現在這樣！我是一頭龍！一頭可以活很久很久，擁有毀天滅地力量的巨龍！”
    他甚至覺得，那個抹去或篡改他記憶的存在，簡直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斬斷了最後的牽掛，讓他可以更純粹地作為一頭龍活下去！
    “所以，多謝了啊，不管你是誰！”巴魯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帶著惡劣的快意。
    意識空間裏，凜那冰藍色的數據流似乎也穩定了下來。
    “邏輯…自洽？確認宿主精神狀態穩定，威脅等級下調。重新定義核心身份認知……完成。當前最優策略：接受現實，專注當下。”
    煉黑龍靜靜地看著巴魯，看著他從驚恐到茫然，再到此刻的狂放與決絕。她那龐大的身軀周圍，沸騰的海水似乎也隨著巴魯情緒的轉變而漸漸平息，隻剩下一種沉重而灼熱的暗流在湧動。
    “你……能如此想，甚好。”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
    “糾結於無法追尋的過往，遠不如把握住觸手可及的現在。你選擇成為龍，那麽，便以龍的方式思考，以龍的姿態生存。”
    巴魯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神清氣爽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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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關於“我是誰”的問題，在這一刻，被他以一種近乎粗暴但有效的方式解決了。
    我是巴魯，一頭來自異世界的天彗龍！這就夠了！
    然而，輕鬆之後，另一個更沉重，更迫在眉睫的問題，再次浮上心頭。
    他看向煉黑龍，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凝重：“既然過去不再重要，那麽，我們來談談未來吧。”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您之前提到的……世界的毀滅。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您能告訴我更多嗎？”
    這個問題，才是真正關係到他，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生靈存亡的關鍵！
    煉黑龍的眼瞳中，熔岩般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
    周圍剛剛有所平息的海水，再次開始隱隱躁動，溫度似乎也在無聲地攀升。
    “毀滅……”她重複著這個詞，“其形式，不止一種。”
    “或許是天降的災厄，焚盡萬物的烈焰，吞噬一切的黑暗……”她緩緩敘述，仿佛在回憶某些親眼所見的景象，“或許是大地崩裂，海洋倒灌，星辰隕落……”
    巴魯靜靜地聽著，這些描述，已經足夠可怕，足以讓任何強大的生物感到戰栗。
    “但這些，都並非最徹底的終結。”
    “最恐怖的毀滅……”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最終，她用一種近乎虛無的語調說道，“是‘消融’。”
    “消融？”巴魯不解。
    “如同朝露散於晨曦，如同墨跡溶於清水，如同夢境醒於天明……”煉黑龍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讓巴魯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些畫麵。
    “整個世界，連同其中的一切生靈，一切法則，一切存在的痕跡……都會如同一個脆弱的泡影，‘噗’的一聲……”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所蘊含的恐怖，卻讓巴魯如墜冰窟，連靈魂都在顫抖！
    消融！化作一片空白！徹底的虛無！
    這比任何形式的物理毀滅都要可怕！意味著連存在的概念本身都被抹除！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徹徹底底的……消失！
    “怎…怎麽會……”
    巴魯的聲音幹澀無比，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引以為傲的龍軀，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渺小無力。
    他引以為傲的力量，在這種概念層級的“抹殺”麵前，又能算得了什麽？
    “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嗎？！”
    他看向煉黑龍，渴望從這位古老而強大的存在口中得到一絲希望。
    她被稱為“偉大的破壞與創造”，是“大地憤怒的具現化”，是不死的存在！她一定知道些什麽！
    然而，煉黑龍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眼瞳深處，似乎翻滾著無盡的歲月和無盡的絕望。
    “吾不知。”
    良久，她吐出了這三個字。
    “在吾所經曆的‘命運’軌跡中……”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刻的疲憊和認命，“從未見過‘希望’的存在。每一次循環，最終都導向……相似的結局。”
    巴魯如遭雷擊，整條龍都僵住了。
    沒有希望？連煉黑龍這樣的存在，都找不到出路？
    那他還掙紮什麽？還努力什麽？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最深沉的海溝暗流，瞬間包裹了他。
    他剛剛建立起來的、作為巨龍的驕傲和信心，在“世界消融”和“毫無希望”的雙重打擊下，搖搖欲墜。
    就在巴魯的心神即將被絕望吞噬之際，煉黑龍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是……”
    巴魯猛地抬起頭，看向她。
    煉黑龍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了他的身上，帶著一種審視，也帶著一種期許。
    “那隻是‘吾’的命運，‘吾’所見的結局。”她的聲音緩慢而清晰，“與你何幹？”
    巴魯一愣。
    “你追求的，不是快快樂樂地過好每一天嗎？這不就是你的信條？”
    “既然如此，又何必為‘吾’所見的‘未來’而煩惱？”
    “‘吾’的道路，未必是你的道路。‘吾’的絕望，也未必是你的終點。”
    “就像你所說的，你就是你。是翱翔天際的天彗龍，是那個選擇拋棄過去、活在當下的巴魯。”
    “去追尋你自己的答案，去走出你自己的道路。
    “不用去聽從所謂的指引，也不要被任何‘預言’所束縛。”
    “你的未來，隻在你自己的槍翼之下！”
    “去行動吧，孩子。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撕裂那所謂的‘命運’，去創造屬於你自己的……‘希望’！”
    話音落下，煉黑龍那龐大的身軀周圍，原本因絕望而躁動的海水，再次奇異地平靜下來。
    巴魯呆呆地懸浮在水中，煉黑龍的話語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驅散了那冰冷的絕望，卻帶來了更深的震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
    我的…未來？我自己的…希望？
    這個世界注定毀滅？沒有希望？
    不！
    或許對於煉黑龍來說是這樣，但對於他巴魯……未必！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所謂的“消融”何時會到來，更不知道該如何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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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正如煉黑龍所說，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尋找答案！
    “我明白了。”
    “你一直是如此，堅韌得像那些永遠不會被徹底磨滅的星辰。”
    煉黑龍認識“以前”的他？或者說，認識那些存在於不同“命運”軌跡中的“他”？
    這個念頭讓巴魯心中一動。
    “我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
    煉黑龍沉默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您剛才說，您的命運未必是我的命運，我的道路需要我自己去走……”巴魯組織著語言，試圖清晰地表達自己的困惑。
    “那麽……關於‘我’自身呢？”
    他頓了頓，感受著體內奔流不息的龍氣，以及那份獨屬於“天彗龍”的意識。
    “貝希摩斯曾經提及，在某個世界，存在著一個‘未來’的我……而根據您和祖龍冕下的暗示，似乎也存在著‘過去’的我……”
    “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我還能見到他們嗎？或者說……”他抬起巨大的龍首，“現在的我，與那些‘過去’和‘未來’的我，是同一個‘我’嗎？”
    那些自己究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還是某個宏大故事中的一個片段，一個輪回中的節點？
    煉黑龍靜靜地聽著，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龐大的身軀微微調整，似乎陷入了某種古老的回憶。
    良久，她那如同山脈般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向巴魯，目光沒有聚焦在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了他的胸口，那個相當於巨龍心髒的位置。
    “他們一直都在。”
    巴魯的心猛地一跳。
    “存在於……”煉黑龍的聲音拖長，“你的心中。”
    心中？
    什麽意思？
    是比喻嗎？說那些經曆塑造了現在的他？還是說…字麵意義上的“存在”？
    一瞬間，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翻滾。他想起了貝希摩斯那意味深長的話語，想起了祖龍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再結合煉黑龍此刻的指向……
    一個荒誕卻又似乎無比接近真相的猜測，如同破土而出的種子，瘋狂地在他心中滋長。
    難道…那些所謂的“過去的我”和“未來的我”，並非僅僅是時間線上的不同節點，而是以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與“現在”的他…共存？
    存在於……他的心中？
    這聽起來就像是……
    “等等……”
    巴魯的龍瞳驟然收縮，一個來自他穿越前、屬於那個遊戲玩家的記憶碎片。
    “未來的自己因為某種理想或執念，成為了抑製力或者別的什麽玩意兒，甚至可能回到過去幹涉。”
    “過去的自己是懵懂的起點，是形成一切的基礎，但最終的道路卻可能天差地別。”
    “而現在的自己，夾在中間，既要麵對現實，又要背負著過去和未來，走出一條獨屬於自己的路……”
    “好家夥！”
    巴魯差點沒忍住，用龍語爆了一句粗口。
    “我成紅a了，特異時間線的衛宮士郎是吧？！”
    “最不可能的存在，但又確實的存在！”
    這個念頭一出，巴魯整條龍都麻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扔進了一個巨大且充滿惡趣味的攪拌機裏。
    他曾經的藍星優秀青年，現在的異世界天彗龍，難道本質上是個……異世界版本的衛宮巨龍？
    一個專門跟自己過不去的存在？一個現在、過去、未來可能會相互影響甚至相互敵對的套娃式角色？
    “搞什麽啊……”
    巴魯巨大的龍臉上，如果能做出表情的話，一定是哭笑不得。
    他甚至能想象出未來的自己一身紅衣，站在高處，用滄桑的語氣對現在的他說：“——我是你的理想，溺死在理想中吧，少年龍！”
    ……畫麵太美，不敢想象。
    “所以，”他的思緒飛速運轉，試圖理清這混亂的局麵，“我並非簡單的‘魂穿’或者‘轉生’，而是某種更複雜的…存在模式？”
    “那些存在於‘心中’的‘我’，是構成我靈魂的一部分？還是說，是某種印記，某種‘可能性’的集合？”
    煉黑龍說，她的命運與他無關。
    那這些“自我”呢？他們會成為他的指引，還是他的束縛？他們是友好的“前輩”，還是潛在的“敵人”？
    【分析：根據當前已知信息，“自我同一性悖論”及“多重可能性自我疊加”的假設模型符合度提升73.4。】
    就在巴魯頭腦風暴之際，一個冰冷而熟悉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響起，是凜。
    【建議：宿主無需過度糾結於哲學層麵的定義。根據數據庫中“衛宮士郎”相關案例分析，此類情況通常伴隨高強度衝突與自我認知重塑。】
    【簡單來說，就是大概率要和自己打一架。】
    凜的吐槽精準而犀利，瞬間將巴魯從哲學思辨拉回了“可能要和自己幹架”的殘酷現實。
    巴魯：“……”
    打一架？和誰？過去的自己？未來的自己？聽起來就很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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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甩了甩巨大的龍頭，試圖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和凜的吐槽暫時拋開。
    不管那些“過去”和“未來”的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不管他們是否真的“存在於心中”，有一點是明確的——正如煉黑龍所說，他的道路，必須由他自己來走。
    “無論‘他們’是誰，無論他們以何種方式存在，‘我’，就是現在的‘我’。”
    “過去已經鑄就，無法更改。未來尚未到來，充滿變數。”
    “至於那些存在於‘心中’的‘可能性’……”
    “總有一天，我會徹底弄清楚。然後……”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中蘊含的意誌，卻讓周圍的海水都仿佛感受到了某種鋒銳的氣息。
    煉黑龍靜靜地看著他，她沒有再說什麽，或許在她看來，該說的已經說完，剩下的，就看這條年輕的巨龍如何去做了。
    巴魯向煉黑龍微微頷首，表達了最深的敬意。無論這位古老存在經曆了多少絕望，她給予他的啟示，卻是無價的。
    “那麽，我該回到我的同伴身邊了。”
    “期待我們的下次相遇！”
    隨後，他巨大的身軀緩緩轉向，望向那遙遠而不可及的海麵。
    那裏，有陽光，有天空，有他所熟悉的世界。
    巴魯甩掉腦中奇怪的想法，帶著西琳和獲得的“戰利品”一同離開。
    槍翼猛地噴射出熾烈的龍氣洪流，巨大的身軀化作一道赤色的流星，疾馳而去！
    煉黑龍默默地注視著那道赤色軌跡消失在視野盡頭，龐大的身軀在原地靜立了許久。
    這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無論如何，至少要讓你擺脫那可悲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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