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履天尊尚且不知真相，更別提那些普通神人，在他們眼裏，神界的天宮大陸瞬息間開始分裂出一道道不見盡頭的峽穀裂隙，而在神界轄域下的一些秘境之地，氣機同時狂暴噴發，陸地邊緣海嘯倒卷，到處都是一幅世界末日景象。
    好在災劫來得快，止住的也很快。
    鎮界碑內，輪回通道。
    神安已經恢複正常，而望月還出神的盯著他看，唯獨思履天尊有些不堪重負，咳嗽了兩聲，“怎麽如此——”
    他的咳嗽一下子劇烈起來，有些直不起腰的模樣，神安亦察覺到不對——此刻的思履天尊像是壓製不住了一樣，“老前輩——”
    他剛上前一步就被望月擋住，“別過去。”
    隻見那一瞬思履天尊驟然轉頭，直勾勾的看向他。
    那張蒼老的臉竟然布滿了細細密密的白色紋路，彎曲不定首尾相連，像是詭異而繁複的秘紋一部分，順著他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頜，再順著他的脖頸一直蔓延到衣領裏頭，每一道都在閃爍著灰白的光芒。
    他的瞳孔轉化為灰白之色，每一寸麵皮都在顫抖，無形的光華伴隨著那些扭曲蜿蜒的紋路流淌，發出刺耳的聲音，甚至紋路在加深，就像是無形的力量在鐫刻描摹……隨著他的驚變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龐大威壓。
    “別害怕，是天機反噬。”思履天尊那雙灰白的眸子漸漸動了起來，瞳孔中爆發出濃烈的氣機，寂靜一片，隻有他的身軀顫抖不停。
    到最後，在兩人的注視下，他的雙目徹底化為純白之色，隱約能看見兩道折痕在眼角，而所有的刻紋都隱退了。
    而同時鎮界碑外的世界也重歸平靜。
    “發生了什麽？”神安主動問道。
    思履天尊卻似反應遲鈍了一樣，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我已記不清鎮守此界多少歲月，但我知道，時候到了。”
    他雖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浩劫，但他卻很清楚，天儀已是強弩之末，全靠他在燃燒本源支撐，縱使他有無限的壽命也徒勞無功。
    終歸有燃盡的一刻，到那時，連輪回通道都要淪陷，整片時空海徹底淪為廢域，混沌不顯，生機不存。
    “所有的事情，便一一告訴你吧，聽完你就明白了。”
    六萬多億紀元，是這片時空海一次輪回的始與終。
    思履天尊是遠古文明造就煉金生命，隻要能源不枯竭，他的生命就不止息，而他的主人離開之前，在他身上鐫刻了一道神王印，將他的性命與輪回通道勾連，終生要鎮壓此地不得離開。
    但是他早就修出了分神術，可有無數化身在外行走，哪怕本體被桎梏，也不拘泥於一地。
    “煉金生命沒有情感，除了主人，最開始的我隻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成就神通，去找尋主人……”
    歲月流逝，他孤獨的度過了一紀年又一紀年，修為進無可進，且無數次的希望落空，那離去的人沒有一個回頭，也沒有任何主人的消息。
    到最後他隻有通過沉睡才能挨過枯寂的歲月。
    直到有一次他的一縷分神自行誕生意識，投生在下界的一個煉寶宗派，在宗派裏他因煉寶天賦異稟而備受恩寵，且有無數人追捧，很快他與師姐相知相守，到最後相愛，結成道侶。
    一代煉寶天才崛起，以宗派為靠山，最後更是以宗派為根基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
    那是他第一次體驗‘人生’，有相愛之人，有至高的地位，有無數簇擁者，站在頂峰俯瞰一切，何等美好？
    然而，沒有永恒的興盛。
    更龐大的勢力傾軋下，國破城亡，宗門被滅，摯愛殞命，臣子兄弟無不落得個身首異處，便是他自己的分神也被滅殺。
    思履天尊從無邊沉寂中醒來，瘋狂與仇恨讓他克製不住殺欲，幾乎攪得諸界震蕩，萬年不休。
    便是不知世的神安聽到這，也覺著悵然，相知相愛的至親一切都被毀掉，這痛苦……任誰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報複。
    而真正難熬的是報複之後呢？
    痛苦不是宣泄完了就會幹幹淨淨的消弭，而是無數次的回憶中愈漸彌深。
    思履天尊從此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轉世’，卻再也無法彌補，也無法重拾曾經的初心。
    然後他開始了專研‘天機’，溯往生，衍未來，傾盡神界之力打造出了一座天儀。
    可以說天儀的存在讓神界延續了億萬紀年！
    “可天儀無法忤逆至高規則，天地浩劫雖遲，卻一定會到來。”
    思履天尊說的夠久了，也夠多，足夠神安和望月明白自己被鎮壓的真相，也明白當下的處境。
    如果天地浩劫，一切生靈都要湮滅，他們逃離鎮界碑的意義又何存？
    在天儀推衍的未來裏，天地昏沉，大地殘缺，黑色空間風暴席卷天地，那些能在風暴下存留的華麗的宮闕也好、山川河流也罷，已然褪去了色彩，隻留下一片蒼白。
    神安和望月在思履天尊的帶領下，親眼目睹，這一片天地正在一點點碎裂，大塊大塊的地麵崩潰，帶著周邊破碎的陸地飛散，也與天地脫離，顯現在太虛之中，然後一點點湮滅。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到最後隻剩下一些修為可以抗拒空間風暴的天尊，他們的偉力也也隻能苟延殘喘，渺小如蟻般在廢墟裏走動，時不時停留駐足，四處掃視。
    思履天尊無數次看見自己踏過重重的屍骨，神識掃過，被掩埋在廢墟深處的文明正在消逝。
    還有一些尚未隕落的星辰，似被溪水裹挾衝洗的石子，短暫的抗拒著，卻終究被衝刷的幹幹淨淨。
    神安和望月看著這等慘烈的洞天墜落，大地崩碎，齊齊沉默。
    時間一點點流逝，滾滾風暴之中。
    還剩最後一座被神力托舉的山峰，是不老山，諸君在合力施法，他們寧願舍棄自身，也要將那存放在不老山上的一卷金書送入到了輪回通道去。
    但是無數次試驗，從未成功。
    據思履天尊所言，那卷金書名為‘衍天素書’，又簡稱天書，有司天之能，本該是能與天儀齊名的存在，卻不知何故沉寂。
    有傳言說，天書誕生靈智，逃離了這方時空海，棄眾生不顧……
    可在天書還能啟用的時候，思履天尊就推演過一萬九千五百次未來。
    在這一萬九千五百次未來之中，他默默推動，試了一次又一次，卻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了。
    在這一萬九千五百次未來裏，其中一萬九千四百九十九次，天地寂滅，萬物不存。
    這與天儀推衍的並無二致！
    唯有一次，不知是天書受損還是何故，天地一片血海，無數骸骨在血海沉浮。
    然後，天書徹底沉寂。
    如何不絕望？根本沒有辦法。
    “好了。”望月打斷思履天尊，還一揮手就打散被眼前人間煉獄的幻境，“說了這麽多，看了這麽久，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思履天尊沉默良久，“無論是天書還是天儀，算盡諸事……卻都沒算到了一處。”
    神安若有所覺的抬起頭，對上望月並不意外的眼神。
    “那便是他。”
    “你覺得他能救我們？”望月眨了眨眼睛。
    思履天尊的雙眼化為純白色之後，神識一直不斷勾連天儀，默默推算，麵色慘白，手中卻從無到有，一點點凝聚出一座天儀。
    “他是唯一的變數……”這句話說出，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的挪移而來的天儀徹底凝實。
    他本想等到輪回通道穩定，在花時間來論證，如今卻等不了了。
    隨著天儀到來，輪回通道內出現一個銀白色旋渦，思履天尊爭分奪秒地將推衍之力以恐怖的速度輸入其中。
    而神安的存在直接影響到了天儀，那無窮幻象未來裏第一次出現了他的影子，他變了樣子，或是凡人，或是靈族，或是神木……一次又一次變幻。
    “以變數本身為變數……”思履天尊整個人又開始顫抖，身上的紋路一點點的浮現。
    這一瞬間，種種幻象以恐怖的速度增長，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一遍又一遍地重現！
    終於！
    思履天尊純白無光的死眸乍顯一縷金光，他看到了。
    一雙純淨絕倫的清眸透過時空看過來。
    “唔——”思履天尊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瞬間他口中的聲響越來越顫抖、越來越微弱，很快消失在唇齒的顫抖之中。
    “他……”望月悚然而驚，本來思緒還沉浸在重重迭迭的幻影之中，一抬頭卻看見思履天尊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殺，由人變為了一柄劍，這還沒完，那劍似也不堪重負，直接崩碎……
    落在他們眼裏的最後一幕，劍的碎片也漸漸淡化消失。
    什麽都沒留下。
    望月和神安靜靜地對視一眼，然後默契的看向了還在慢慢停止運行的天儀。
    許久，神安欲言又止，神色複雜。
    思履天尊以死為代價推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未來！
    他不知道望月是怎麽看的，可他確是看的清清楚楚——且讓他不寒而栗。
    望月也是麵色複雜，在思履天尊以神安為變數的未來裏，他出現的未來裏，都有她的存在，他是凡人的時候，她的作惡的妖邪穢物獸，屠戮百姓為血食，他是靈族的時候，她是奴役靈族的神族，以他的身軀建立通天之路，讓萬族神民踐踏他，他是神木的時候，她是屠神滅世的月神，創邪術，引天災，灰氣肆虐之時，隻有他的血肉可以令失智的神靈恢複神智，遂萬神瓜分他的身軀骨血……一次又一次，曆經一千三百餘次，天地浩劫降臨。
    一切都如天書和天儀推衍的一樣進行，不同的是，在萬物寂滅之前，從輪回通道裏走出來一個少年。
    他的樣貌輪廓和神安幾無差別，唯獨一雙眼睛，和望月神似。
    海量的記憶赫然匯聚，一點金光升騰而起，順著王玥的體內界循環一周，然後一道影子浮現在她身邊。
    “你記起來了。”
    砰的一聲震響。
    王玥身形不穩的跌落在地，遼闊荒地，渺無人煙。
    一眼望去，這片蒼黃的土地上，除了雜草灌木，便是隨處可見的灰白色石頭，大小不一，形狀各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驕陽懸空，炙烤著大地，漫空都是黃色的粉塵，紛紛揚揚。
    這該死的珞珈界——她在渾黃的天地間，麵色難看的看著眼前人。
    神安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你既記起來，那便履行約定吧。”
    他之所以一直在她身邊不得離開，就是因為共生神紋的桎梏，當初他們立下誓約，為渡天地浩劫，放下恩怨，共創共生神紋，攜手‘造’出來一個天生神王，並為他取名——柘。
    此子因木石之盟而生，天生掌混沌，通偉力，在末世以神心為基，建立了神國，仙凝界，除了將神界納入其中，還囊括了諸天萬界，然後在天地寂滅輪回通道崩潰前開始闖輪回……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前路是什麽，輪回通道更不是坦途，而少年柘是時空海內唯一的遺民，他若是死，體內界也會崩潰。
    事實更為慘烈，輪回通道太長了，長到令人迷失方向，稍有差池就會永遠被困其中，少年柘也是如此，他被困在一片血海之中，無數骸骨在血海沉浮，他若不是繼承了神安的生命本源，也會在落海的瞬間就化為骸骨，神形俱滅。
    體內界的無數神民自願以燃燒魂靈為能源補充他的生命本源，可還是不夠，少年柘根本沒有方向，無盡的海，無數在血海裏消融的骸骨，那都是闖不過輪回的‘先輩’。
    “你知道什麽是寓木嘛？”
    “寓木，又稱寄生木。”
    少年柘也是寓木。
    王玥不僅想起來了，還知道少年柘並沒有走出輪回通道，真正走出輪回通道的人，是神安。
    也是他走出去的那一瞬，才看清楚。
    輪回通道中，弱小的靈魂會湮滅，隻有強大的靈魂才能抵達起源地，換言之，體內界……沒有一人一神存活。
    這也是為什麽少年柘會被困血海，而體內界內的神民自願獻祭魂靈祈求能渡過去，結果，也渡不過去。
    神安走出輪回通道後，施展了逆天之術，重回神殞後的‘荒蕪’期，也即是天地浩劫前一百年，這一百年他以神力抗衡天地偉力，維持輪回通道，然後重新將少年柘送去起源地。
    在最後的百年，望月也選擇了救世，將他們的神國擴大，取名為仙界。
    “這是我們的……第幾次輪回了？”王玥雪白的額頭上沁出了汗，解除共生神紋對神魂的負擔很大，可以說這道神紋也是一種另類的封印，隨著記憶的回歸，被封印的力量也回歸……
    是的，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複活。
    少年柘逆轉時空，複活了他，然後因為共生神紋的關係，她也重生了。
    而每一次複活，他們都會想辦法攜帶體內界闖輪回，渡血海，而每一次，都失敗了。
    所以，那一次次的‘渡劫’經曆並非是渡劫，是他們的記憶，是每一次‘輪回’。
    “這會是，最後一次。”
    神安這話說的自然，王玥卻聽得頭皮發麻，好像糾結了許久，沉吟了幾息才道，“你……突破了？”
    她了解此人，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說這樣的大話。
    上一次失敗隕落前，神安說過，自己就差一絲機會，可以突破神王之上。
    而這次複活究竟到底有什麽不同，為什麽他會突破？
    王玥極為糾結這個問題，可麵上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拒人千裏的模樣。
    她以為先突破的會是她！
    他主修生命本源之道，她修的是毀滅之道，到後來反了過來，她開始修生命本源大道，他修毀滅本源大道……明明，她更快一步的。
    此刻，四目相對，王玥眸光清澈，心中一片沉沉。
    “……所以是你故意引我進入萬花界。”
    這所謂的珞珈界，便是曾經的萬花界，也是神殞後荒蕪期第一個恢複生機之處，更是……曾經他們約定創立共生神紋之地。
    “緣起緣滅，也算圓滿。”
    王玥恍然。
    明白了。
    “神體之上，是什麽？”
    “心靈之體，一念，一意，一語……便可存在。”
    就是她隻要心頭想起他，他便存在……王玥為之震撼。
    隨即期待，她開始追問：“你怎麽突破的？”
    神安這次沉默了一瞬，“你也可以突破。”
    王玥雙眸熾熱：“怎麽做？”
    “生命與毀滅成輪回。”
    “你的毀滅之道已然圓滿，但是生命之道，缺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王玥邊認可邊點頭，眼中滿是熾熱的期待。
    “你的生命之道，太絕情。”
    “……”王玥這一次輪回的記憶很短，隻區區幾百年，幾乎當即就開始反駁，“我從做人開始，到現在，哪裏絕情了！我救人，我擔負宗門，我讓少年柘靜止了生靈界，我養那幾個小崽子……我——”
    一筆筆，一樁樁，她可是都做到了！
    神安聞言，沉默不語，她若是有情，便不會屠戮他上千次輪回！
    以至於到最後隻能靠共生神紋維係關係，才能勉強進行下去，否則便是一萬次，億億萬次，也是徒勞。
    想到這，神安也很難不生氣，他冷笑，“距離混沌碎流衝擊這方時空海還有百年，我不會等你。”
    百年……不同於記憶裏的那次，這次他不需要花費任何代價，就可以渡劫，甚至是救世。
    王玥謹慎地思慮起來，要想辦法，先突破，然後和這斯一起離開，若不然，混沌劫後，他必不會再回來了。
    喜歡仙友，請留步請大家收藏：()仙友，請留步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