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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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後路
顧辭的指尖觸到那枚玉章,他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他帶沈懷卿半夜偷溜出府看花燈,攤主送了他們兩隻麵人,沈懷卿的是青龍,他的是白虎。
那是沈家剛來永安城的第一年。
畢竟寄人籬下,沈懷卿在沈母的教導下,說話做事都需看人眼色。
那段時間,他沒怎麽笑過。隻想著回家,回雲夢城那個家。
而這些,顧辭皆看在眼裏。
十三歲那年的夏夜,顧辭踩著青磚翻進沈家三口所住小院的矮牆,輕叩窗欞三下。
窗縫裏探出一雙清亮的眼睛,沈懷卿披著單薄的中衣,小聲叫道:“顧辭哥哥?”
“噓——”顧辭豎起手指,眼睛眨了眨,“帶你去看花燈。”
沈懷卿猶豫地回頭看了眼熟睡的母親,最終還是輕手輕腳地爬出窗戶。顧辭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聲道:“別怕,我護著你。”
兩人翻過顧府後牆,沿著窄巷一路小跑,夜風卷著街市的喧囂撲麵而來。
沈懷卿的步子起初拘謹,可當滿街花燈映入眼簾時,他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喜歡哪個?”顧辭指著攤上掛著的各式燈籠,笑著問。
沈懷卿抿了抿唇,低聲道:“顧辭哥哥不必破費... ...”
“不貴的。”他打斷他,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塞進沈懷卿手心,“挑一個,算我送你的。”
沈懷卿怔了怔,指尖微顫,最終指向一隻青鱗盤繞的龍燈。
攤主笑嗬嗬地遞過來,又順手送了他們兩隻麵人,青龍給沈懷卿,白虎給顧辭。
顧辭捏著麵人,忽然沉默下來。
沈懷卿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低落,輕聲問:“怎麽了?”
“... ...沒什麽。”顧辭勉強扯了扯嘴角,卻藏不住眼底的黯淡。
長這麽大,他的母親從未帶他看過花燈。
沈懷卿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手,把青龍麵人塞進他手裏,自己則拿走了那隻白虎。
“你做什麽?”顧辭愣住。
“白虎威風,但青龍更貴氣。”沈懷卿唇角微揚,“顧辭哥哥該配更好的。”
顧辭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笑了。
看花燈本意是想讓沈懷卿開心,卻沒想,到頭來是沈懷卿在安撫他。
夜風拂過,花燈搖晃,光影在兩人臉上交錯。
顧辭忽然覺得,這世上終於有一個人,能看穿他的偽裝,能懂他的難過。
九歲的沈懷卿不懂顧辭眼底的情緒,他隻知道,他的顧辭哥哥不高興,他想讓他高興。
“溫公子... ...”他喉間發苦,“我明白。”
瓦片上墜下的水簾將庭院割裂成無數碎片。十七看見顧辭難受的接過那枚玉章,卻終究沒有說出半句反駁。
顧辭垂著頭,冰涼的玉麵貼著掌心。
三年的折磨已經將他心底的期待一點點消磨殆盡,他對沈懷卿沒了奢望。
為什麽不走呢?
繼續留在千麵閣隻會令沈懷卿越來越厭惡他,不如最後再幫他一次,一切結束,便是他與沈懷卿的分別之時。
這偌大的永安城,早已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顧家是,千麵閣也是。
可若連這裏都離開,他還能去哪兒?
雲夢城外的百裏山林?那不過是溫瑾川給他的一個體麵的流放之地罷了。
他閉了閉眼,喉嚨裏像是堵著一塊燒紅的炭,灼得他生疼。
當真的確定要離開時,他竟生出了一絲猶豫。
果然啊,這三年... ...
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沈懷卿啊沈懷卿,你為什麽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呢。’
“顧辭... ...”十七看著他,眉頭緊蹙。
顧辭勉強扯出一個笑:“我沒事。”
他說完,起身就要邁出門檻。
可就在他抬腳的瞬間,十七忽然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直接從他掌心奪過那枚玉章 。
“十七... ...”顧辭愕然回頭。
十七攥著玉章,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帶著一絲怒意:“你明明不想走,為什麽要逼自己?!”
顧辭怔住,同一時間溫瑾川皺了皺眉頭。
雨水順著屋簷砸落,濺濕了他的衣擺。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發不出聲音。
十七死死盯著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你怕沈閣主厭惡你,可你問過他嗎?你怕自己留下來是礙眼,可你問過自己甘心嗎?!”
顧辭指尖發顫。
甘心?他怎麽可能甘心?
他曾經以為,隻要熬過沈懷卿的報複,隻要贖清顧家的罪孽,他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沈懷卿麵前,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一眼... ...
可他發現,入閣五年,在他身邊三年,始終等不來沈懷卿的正眼。
原以為在顧家的那幾年,他與沈懷卿無話不說。
卻沒想他與阿昀之間的秘密是他所趕不上的,或許,阿昀假死一事讓他對沈懷卿徹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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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溫瑾川也要他走。
他實在沒有理由再待下去。
顧辭抬起眼,看向十七,聲音很輕:“我不走,又能如何?”
溫瑾川沉聲,手指彎曲在桌麵狠扣一下“十七,他已經做出決定,你不要再多說。”
十七見溫瑾川冷臉,咬了咬牙,一把將玉章塞回顧辭手裏,低聲道:“至少... ...別讓自己後悔。”
顧辭低頭看著掌心的玉章,忽然笑了,笑得苦澀又自嘲。
後悔?
他這一生,早就沒有後悔的資格了。
玉章攥在手心,他衝著十七苦笑後轉身踏入雨中。很快,背影消失在院門轉角。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房門忽而踏入一人。一身玄色衣袍的沈懷卿現身。
“沈閣主?”十七愕然,以他的武功,竟完全沒察覺沈懷卿就在一牆之隔處。
溫瑾川卻神色如常,好似早已發現暗處有人:“我讓他走,你不會恨我?”
沈懷卿走到他麵前,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袖。他望著顧辭離去的方向,喉結滾動了一下:“...這樣最好。”
“我不懂他的心思,更不懂五年前為何會來千麵閣。我們倆相互折磨了三年,也夠了。我和他回不到從前,他離開或許是對的。”
“對什麽對... ...”十七心中不適,或許隻有他才能懂顧辭的掙紮。
“沈閣主。您說放他走?”他突然上前一步,厲聲質問“究竟是成全顧辭,還是成全您自己?”
沈懷卿瞳孔微縮,袖中的手不自覺收攏。
“他初入千麵閣,你說他心思不純。便罵他打他,以此來逼他承認。你爹娘的死令你積怨難消,仇人近在咫尺卻無法手刃,於是你將所有怨氣皆發泄在他身上。可慢慢的你發現,所疑之人對你忠心耿耿、赤誠一片,此時你卻不敢直麵,不敢正視你那曾毫無人性的三年,不敢正視這三年間你所作所為!你放他走!無非是為了滿足你那可笑的自尊罷了!”
一大段指責的話出口,溫瑾川捏了捏手心。
十七這般憤恨,好似是在為顧辭說話,可又像是在為自己不平。
他本應是天之驕子,卻因種種緣由淪為眾人可欺之人。
望月山莊二十年,無人為他出頭,無人為他說話。
遭人猜忌,被人誤解之事,屢見不鮮。
但凡下人闖下禍端,皆歸咎於他,縱是虛妄,寧夫人也都將罪責加到他身上。
如今遇上一個與自己相同遭遇的人,他恨不得及時救他於水火之中。
溫瑾川蹙著眉,因為自己是沈懷卿的好友,所以他幾乎是站在沈懷卿的角度去看待所有的人和事。
若不是十七這番話,他或許想不到顧辭深陷其中的掙紮。
“沈閣主,您爹娘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是顧辭那不配為人父的父親所做!我懂,您難道不會懂嗎?”
“好,就算他做了對不起您的事,可這些年他做的一切也夠償還了吧?”
“十七!”溫瑾川厲聲喝止。“是顧辭他自己想走... ...”
十七身形顫了顫,指責完沈懷卿又埋怨似的看向溫瑾川。
“他想不想走我最明白。”停頓之際,視線又回到了沈懷卿身上,步步緊逼。“他是失望,沈閣主,顧辭他對你太失望了。這幾年來你對他滿是猜忌,你看不懂他對你的感情... ...也罷,他離開你是對的。”
沈懷卿臉色沉了又沉,什麽叫不懂顧辭對自己的感情。
他與顧辭除了小時候的陪伴,還有什麽感情?
“夠了!”溫瑾川一掌拍在案幾上,桌麵的茶盞抖了幾下。
他起身擋在十七麵前,眼中警告意味明顯。
“別人的事,我們少摻和。”
十七咽了口唾沫,低聲“少摻和... ...那你又為何給出那枚玉章。你覺得顧辭去了會開心嗎?他人生地不熟,你自以為是的在幫他,不過是在幫沈閣主趕走他。”
被誤解,準確來說是被十七誤解。
這種感受還真挺難受的。
“你要為了旁人這麽和我說話?”
十七咬了咬牙隨即垂頭,不再說話。
沈懷卿其實有很認真的在聽,十七的話他一字不差的記在了心裏。
尤其是那句你不懂他對你的感情。
可他們之間的恩怨以及上一輩的恩怨,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忽然間,他覺得胸口悶得發疼。
他想起三年前,顧辭跪在刑堂,額角磕出血來也要見他一麵。
想起這三年裏,無論他如何冷言相向,那人永遠低垂著眼簾說“屬下知錯。”
想起他每每蓄意刁難時所定的規矩,顧辭皆坦然受之。
甩了甩頭,不行...
不能再想了... ...
“蕭公子的一番話,在下明白。”
聞聲,十七冷哼。
你明白什麽?你什麽都不明白。當然,這隻是十七心中所想,若不是溫瑾川那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盯著自己,這句話他還真有可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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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卿見十七那滿臉的不屑,倒也不惱。拽了拽溫瑾川的衣袖,示意不用為了他與十七爭執。
隨即換了個話題“顧明昱答應了?”
“他隻能答應。顧家小少爺假死被發現,顧慶海一定不會放過他,他隻能配合我們。”
沈懷卿點了點頭,“我能做什麽?”
“三日後西市街的賭坊他會放把火,而你要做的便是出現在那,顧慶海一定會懷疑是你想做些什麽,從而會親自來找你要個說法。那時你隻要拖住他即可。隻要他們的人查出走水緣故與你沒關係,他也沒理由強行將你留下。”
兩人相互談了一下細節之後,沈懷卿不再逗留,離開了溫瑾川與十七的房間。
待人走後,溫瑾川偏過頭看向十七。
十七心虛地別過臉,睫毛上還沾著方才激動時泛起的濕意。
將心底話宣泄完後的十七,幾乎立刻就後悔了。
好像每每遇到有關顧辭的事時,他與溫瑾川幾乎從來沒有處於同一立場過。
溫瑾川挑眉走到床邊,而後坐下。
十七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千麵閣雖為他們準備了兩間房,可十七從未去過他的那間,這時候去,豈不是再說我生氣了,不想理你。
可他又怎敢在溫瑾川麵前使小性子。
方才那些話,是他沒有控製住情緒,脫口而出。
溫瑾川說的沒錯,他居然因為旁人而與溫瑾川起了爭執,是他的不對。
懊惱之際,溫瑾川的視線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過來。”
十七抿了抿唇,漫步到溫瑾川麵前乖巧站好。
“我... ...”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的十七結結巴巴,他想說那些話不是故意說的,可故意和出自本意沒什麽區別。
見溫瑾川的眼睛從始至終盯著自己,十七心底也越來越心虛。
索性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好似一副撒嬌的模樣,扯著溫瑾川的褲腳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為了別人和你起爭執... ...”
十七這認錯的態度愈發放肆,往昔尚能察覺是真心悔過之意,然近期數次,溫瑾川實難分辨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十七這模樣活像是為了逃避懲罰而才有的認錯。
想到此,溫瑾川挺高興的。
至少十七不再像以前那般規規矩矩。
況且這次,他也沒做錯什麽。
他們所處位置不同,自然想法也就不同。
十七站在顧辭角度說的那些話沒有錯,他為沈懷卿說話也沒錯。
錯的,是這可笑的命運,將沈懷卿與顧辭拆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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