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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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軒地窖的水滴聲是顧辭計算時間的唯一依據。
    嗒。
    第四十二聲。
    鐵鏈隨著他的掙紮發出聲響,手腕早已磨得見骨。
    他好像...被吊了兩天了。
    腳尖勉強觸地,卻使不上力。
    雙腿早已麻木,膝蓋以下又冷又沉。
    雖是白日,可地窖裏沒有一扇窗戶,黑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年了啊... ...
    離母親跳井身亡,沈懷卿爹娘慘死已經過了一年... ...
    每次被顧明昱重罰時,他總會想起那晚。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人。
    阿昀死的時候,顧夫人還在,母親還在,甚至沈懷卿也會擋在他麵前。
    顧明昱哪怕再恨再怨,也不會真的把他往死裏折磨。
    後來,顧夫人終究沒能熬過喪子之痛,不幸病逝。
    顧明昱對顧辭,以及對顧慶海的恨也愈發深厚。
    沈家遭遇變故。
    沈氏夫婦慘死,沈懷卿下落不明。
    他的母親也在同一天跳井身亡。
    護他的三人都沒了。
    顧明昱徹底住進了清明軒,整日酗酒、發瘋,而顧辭成了他唯一的出氣筒。
    這一次,不過是因為送茶時手抖了一下,茶水濺濕了顧明昱的衣袖。
    隻聽得一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廢物。”
    便被吊在這兩天。
    這一年,這句話他已經聽過不下十次。
    而最多的一句是“阿昀若是還活著,絕不會像你這般沒用。”
    他想反抗,想問他的大哥自己有什麽錯。
    那些洶湧的委屈哽在喉頭,母親同樣葬送在顧家,憑什麽所有的罪責都要由他一人背負?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阿昀被大火吞噬的畫麵就會在眼前閃現,他自己卻完好無損。
    於是所有的不甘與怨憤,都化作了認命的沉默。
    這些不滿,委屈,便成了應該受的。
    “放他下來。”
    顧明昱的聲音從麵前傳來,顧辭費力抬頭,看見兄長的靴尖踩在軟墊上。
    他下意識往後縮,被綁縛的雙手也開始發痛。
    一男子上前解開鐵鏈。
    顧辭的雙腳剛一觸地,便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栽去。
    男子慌忙架住他的胳膊,才沒讓他摔在地上。兩人正要往外走,卻聽見顧明昱冷冷道:“我讓你扶他了嗎?”
    男子愣住,顧辭不想連累旁人,用盡力氣推開攙扶著他的男子。
    失去支撐的他,膝蓋直直砸在地麵。這一跪,險些讓他昏厥。
    顧明昱尋了一張空椅坐下,抬手在額間輕揉。“二弟既然喜歡跪,那便跪著。”
    顧辭垂著頭,碎發遮住了他發白的臉色。
    膝下的疼痛從骨縫裏滲出來,可他已經麻木了。
    顧明昱懶散地靠在椅背,就這麽看著渾身顫栗的顧辭。
    半晌,忽然冷笑一聲:“怎麽?連句話都不會說了?”
    顧辭張了張嘴:“大少爺想聽什麽?”
    “聽什麽?”顧明昱雙眸發緊,指尖勾了勾。“過來。”
    跪在地上的人皺了皺眉,咬著牙,用膝蓋一點點往前挪動。
    每挪一寸,膝蓋骨便像在刀尖上滾過,疼得他冷汗直冒。
    終於挪到顧明昱腳邊時,整個人搖搖欲墜,呼吸急促的不成樣子。
    顧明昱一把拽住他的頭頂,逼他抬頭,“聽你認錯!聽你求饒!聽你說,你這條賤命,根本不配活著!”
    顧辭被迫仰著臉,視線模糊中,他看到顧明昱眼底的恨意。
    他覺得可笑。
    認錯?他錯在哪兒?錯在活著?錯在... ...沒能替阿昀死在那場大火裏?
    可他說不出口。
    他忽然有些嫉妒,同樣都是顧慶海的兒子,同樣都是顧明昱的弟弟,為何他卻遭父親冷落,受兄長厭棄。
    那大火關他何事?
    燭台倒落又不是他所為,憑什麽將一切事都怪罪於他!
    他恨不得書房走水那日,死的是自己。
    這樣的話,大哥會不會像現在念著阿昀一般,念著他?
    也許...會吧...
    人啊...總喜歡念著已經不在世的人。
    顧夫人去世,整個顧家大宅為他默哀。而他的母親沒了,卻無一人問他難不難受。
    包括那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父親。
    不過...
    沈懷卿在的話...
    一定會抱住他說顧辭哥哥別難受,你還有我。
    可是...
    他也不在了。
    “是啊...我錯了...錯在,沒能替阿昀死。”顧辭聲音很小,卻字字清晰。
    顧明昱呼吸停滯,猛地站起身,一腳踹在他肩上!
    “你也配提阿昀?!”
    顧辭被踹得仰倒在地,疼得他雙眼發黑。喉間迅速湧出一股腥甜。
    “我不配...大少爺就配麽?”他咳嗽兩聲,嗓音沙啞。
    “阿昀三歲開蒙,是我握著他的手教他寫自己的名字。”
    “他怕苦不肯吃藥,是我用蜜餞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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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踢被子,是我一次次起來給他蓋好。”
    顧明昱的拳頭緊拽:“閉嘴!”
    可顧辭像是沒聽見,繼續道:“那年花燈節,他非要出去。是我背著他走了三條街...”
    “我叫你閉嘴!”顧明昱大怒,半蹲下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我做這些時,大少爺你在做什麽?父親在做什麽?夫人又在做什麽!”
    也不知是怎麽了,或許是想到了沈懷卿,想到了顧慶海對沈家做的一切。
    一時間提到了不該提的人。
    他可以埋怨顧慶海,埋怨顧明昱,可他最不該帶上一個因此病逝的人。
    顧辭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顧夫人對他如何,他比誰都清楚。
    他與母親這些年來,全靠顧夫人的照拂。
    但凡顧夫人表現出對他們一絲不滿,他們的日子都不會這麽好過。
    可他現在在做什麽?在編排一個已逝之人的不是?
    顧明昱的手在發抖,眼底的震驚與痛楚幾乎要溢出來:“你... ...”
    顧明昱的表情比任何刑罰都讓顧辭難堪。
    他喉頭滾動,掙開顧明昱的手,硬撐著跪直身子,抬手就給了自己一記狠厲的耳光!
    “是我混賬!”
    這一下打得極重,唇角立刻見了血。顧辭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抬手又給了自己一巴掌。
    隨後俯身磕頭。
    額頭貼著地麵,再不敢起身。
    “我不是有意...求大少爺賜罰。”
    顧明昱盯著地上顫抖的身影,眼中的怒火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
    “你說的對,我們不配。”
    聞言,顧辭瞬間慌亂。
    他抬頭緊張的拽向顧明昱的褲腿“大少爺...我錯了...我不該那麽說話...您打我您罵我吧...隻求您別...”
    話還未說完,顧明昱後退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沒錯,錯的是我...是顧家上下所有人的疏忽,才導致阿昀出事。我怎能怪你?顧二少爺。”
    顧辭渾身發抖,眼前一陣陣發黑。顧明昱的話像一把尖刀,一點點剜著他的心。
    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寧願顧明昱暴怒之下將他打得皮開肉綻,也不願看到對方用這樣失望的眼神看他。
    他真的...接受不了...
    慌亂間,視線落在地窖角落散落的刑具上。
    那裏有一條他再熟悉不過的鞭子。
    顧辭幾乎是爬著過去的,雙膝在地麵磨出兩道血痕。
    他顫抖著抓起那條鞭子,又艱難地爬回顧明昱腳邊。
    雙手高舉,聲音哽咽“大少爺...求您...您打我吧...怎麽打都行...隻求您別...別這樣...”
    鞭子的重量在他手心發顫,可顧明昱隻是冷冷地看著,沒有絲毫要接過的意思。
    顧辭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轉頭看向方才扶他的男子,眼中除了絕望沒有其他。
    他踉蹌著爬到男子跟前,將鞭子硬塞進對方手裏。
    “老規矩...打...”顧辭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語氣滿是慌亂“快...快動手...”
    男子嚇得臉色發白,握著鞭子的手不住抖動。他求助地看向顧明昱,卻見對方依舊麵無表情。
    顧辭死死按住他的手:“求你...打啊!”
    地窖裏窒息得可怕,顧辭急促的喘息聲響徹每個角落。
    見男子遲遲不動,他突然發狠似的搶回鞭子,抬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抽。
    “等等。”
    嗓音一出,顧辭小心翼翼的抬眸,眼淚也不爭氣的落下。
    “給我。”
    兩個字沒有任何語調,顧辭想也未想爬回他麵前,雙手恭敬遞過。
    本以為鞭子要上身,害怕的閉上眼。
    可等了好一會兒,預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傳來。
    啪嗒一聲,長鞭被顧明昱丟在了地麵。
    顧辭怔怔地望著顧明昱,滿是不安。
    “大少爺,沒有下次...求您別生氣...”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挨一頓打,這事兒就能揭過去?”
    “不...不是...我...我剛才隻是...”
    “隻是一時衝動?”
    “是...是...一時衝動...”
    顧明昱咬了咬牙,壓下胸腔怒氣,坐回原位。
    “我今日來,是有事讓你去做。”
    話落,顧辭立即將額頭重新扣回地麵。
    “大少爺盡管吩咐...”
    “今日花燈祈願節,”顧明昱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我在千麵閣閣主木青雲手上,看到了母親的步搖。”
    顧辭額頭離開地麵,視線下垂“大少爺想讓我去千麵閣將那步搖盜出?”
    “那步搖你也見過,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母親待你不薄,那就用行動證明。”
    “是...”
    “哦對了...你可知千麵閣今日換主了嗎?”
    顧辭咽了口唾沫,搖頭。
    他被吊在這兩日,又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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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千麵閣換主與他有什麽關係,他也不想知道。
    “你猜是誰?”
    顧明昱忽然提高音量,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沈,懷,卿。”
    三字一出,顧辭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沈懷卿?
    失蹤了一年,突然重新聽到他消息的顧辭,怎麽也沒想到那人會成千麵閣閣主。
    如今重新現世,他想做什麽?
    是回來報仇的嗎?
    不過,直道他還活著... ...
    總歸是高興的。
    可為什麽... ...心裏卻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這一年來... ...他經曆了什麽?
    能接手整個千麵閣,可想而知,沈懷卿不知做了多少,才爬上這個位置。
    “大少爺... ...”顧辭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您想讓我怎麽做?”
    顧明昱盯著他,眼神微垂:“去千麵閣,盯著他。順便,找出母親的步搖。”
    顧辭沉默片刻,低聲:“... ...是。”
    “還有,”顧明昱忽然俯身,一把扣住他的下顎,“別以為我不知你你們之間的關係,你若投靠他,我會挖了你母親的墳,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記住了?”
    顧辭立即點頭“不敢...我不會...我永遠忠於您...”
    顧明昱甩開他的臉,冷哼“七日後,千麵閣會招新的弟子入門,你準備準備。”
    “是。”
    ——
    回到房間時,天已經黑了。
    他強撐著洗淨身上的血汙,換上幹淨的衣裳。
    銅鏡裏的人臉色慘白,眼下青黑一片。
    他伸手撫過腰間的玉墜,指尖在顧辭二字上停留。
    這是沈懷卿刻的,那年他十六歲生辰,少年笑著將玉墜塞進他手裏:“顧辭哥哥,我親手做的,你不要嫌棄。”
    不止這枚玉墜,還有每年沈懷卿親手做的長壽麵。
    “沈懷卿...”
    無意識的嘟囔了一句,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
    他突然覺得時辰過得很慢,他恨不得明日就是入閣的日子。
    收起思緒,從床底拖出一個木匣。
    裏麵整齊地放著幾套粗布衣裳,顧明昱雖厭惡他,這一年卻也沒有故意克扣他的用度。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後上床,握著那枚玉墜見了周公。
    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七天過去。
    顧辭已經站在了千麵閣外的長隊中。
    周圍都是些江湖人士,年紀似乎看上去都不大。
    十九的他居然是這隊伍中年齡最大的一個。
    “姓名?”
    登記的老者頭也不抬。
    “顧辭。”
    “顧辭?”
    這下,老者抬頭了。
    “顧家那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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